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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典之後,他也是覺得十分興奮,變法成功、新政推行,封公賜賞、權兼將相,達到了人臣的頂峰。人生若此,夫複何求?他油然地想到了一個自古相傳的問題:大功之後,如何走完後半生?人曰: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自己已經四十有六了,功成名就,聲威顯赫,可作到了“不惑”了嗎?曆來的功臣,無一不要麵對同樣的困惑,是繼續走完權臣功業的道路?還是激流勇退,自保其身?
此時,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府上那位門客來,這幾年來,都是他在背後為自己出謀劃策!可以這麼說如果不是有他,變法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前幾日,二人對弈的時候,就曾經提到過這一問題。而他卻這麼回答道:前者是一條充滿荊棘且危機四伏的道路,它的艱難與危險,要遠遠勝過建功立業的時期。功高震主,這是無數功臣以鮮血鑄下的古老法則。所以請丞相自己選擇?
鄭吉對這些興衰榮辱的典故最熟悉不過了,在征西大軍班師回朝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想這件事了?
但是昨日祝捷慶典之上,陛下親封魏國公,賞三百虎賁衛。卻又讓他動搖了!聖恩如此浩大,怎能如此輕言辭官。所以回去後尹尚提出要退還國公爵位,以及虎賁的時候,他斷然拒絕了。因為他知道,如果要辭官,孝武帝絕不是那種“隻知道共患難,不能同享樂”的君王,更不是那種表麵看上去英烈實則耳根極軟的君王。孝武帝的膽略、智慧、意誌、品格,堪稱千古罕見,否則也不會和自己這樣淩烈冰冷的權臣肝膽相照,更談不上他的建功立業。一向他都是自負極高,傲視天下之人,惟獨對孝武帝是心悅誠服。他相信,終孝武帝一世,他鄭吉絕沒有任何功臣之難。
今日進宮,他正是為了昨日封賞之事前來謝恩的。
但是,孝武帝突發“熱病”,卻使鄭吉猛然想起一件長期以來一直忽略的事實!孝武帝的身體以及儲君的歸屬!孝武帝的身體果然沒有隱患嗎?如此看來,好像未必。若真有隱患?儲君的人選就要早日著手了。
這些事鄭吉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即使尹尚曾經提起過,他也不放在心上。他認為隻有四十來歲的孝武帝,完全有時間有能力、從容地處置好這些基本大事。而且孝武帝處理這種事情的能力要遠遠超過他自己。可是,孝武帝卻恰恰對自己的身體沒有絲毫警覺,自然也不會去考慮相關問題來。一想到這,鄭吉的心裏突然覺得有些沉甸甸的……
“愛卿,來,你我今日再痛飲一杯!”這時,孝武帝沐浴出來,紅光滿麵,看上去精神不錯。
也許隻是偶染風寒吧!鄭吉為自己瞎操心暗自曬然,“陛下高燒才退,還是不要飲酒為好啊!”
“哎,這算什麼話!”孝武帝爽然一笑,“庸醫自擾!這發熱小病,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依朕看來,這不是病!是上天怕朕一時高興糊塗,讓朕將這糊塗擱在睡夢裏罷了!”說完,哈哈大笑。見孝武帝如此,鄭吉更覺得自己是杞人憂天了,也是哈哈大笑。
“愛妃,上酒!大喜大捷,豈有不一醉方休之理!”
穎妃趕忙命內侍去取酒。不一會兒功夫,酒菜已然上好。
“來,愛卿,坐!這是你最喜歡的汾酒!”
鄭吉笑著說道:“好!隻此一杯!”
“豈有此理!”孝武帝笑罵道,“誰不知道你丞相肚中能撐船?乃是海量!今日來的正好,說起來,你我多久沒有暢談暢談了?十年?對,十年了!來,幹!”
鄭吉一陣激動,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夜晚,君臣二人也是如此相坐暢所欲言。他“陛下”一聲,便舉杯一飲而盡。
“愛卿啊!”放下酒杯,孝武帝幽幽地說道,“十年前,你我也是這般,坐而論道。從那時候起,就並肩攜手,挑起了複興大周的重任,榮辱與共。雖有曲折,但君臣同心,也是渡過來了!此中甘苦,該向何人傾訴啊!”說著,孝武帝悵然長歎,眼中竟是淚光熒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