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在讀到父親對兒子說的幾句話時如“你就在此地,不要動”都會覺得父親是一個很專製的人,但其實我覺得父親對兒子還是有一些畏懼的。父親肯定也清楚地知道,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他已經不是那個不敢違抗命令的唯唯諾諾的小男孩了,自己的體力、腦力已大不如從前。兒子有自己的獨立的新潮的想法,也挺有出息,在一些問題上會有更好的方法去解決問題。如果兩人的交流是平和的,不以一種激烈的對抗方式進行的話,父親還是願意像個孩子一樣聽兒子的話的。他從前的強硬,多半是因為總是覺得兒子還不夠成熟,不足以挑起大梁,他總要壓製著他,而隨著自己年歲的增長,這副擔子總要交給兒子的。父親在對“我”嚴厲的同時,也畏著“我”。父親怕兒子心中不能消除對自己過錯的敵視,所以在信中說“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在我看來,這是一個試探性的信號,言下之意是說:我可能活不久了,過去的種種,是我的不對,你原諒我,有空多來看看我吧!父親是多麼渴望兒子能來看他,在他的有生之年,能再見兒子一麵,以一種平和的方式再見一麵,他一定不會再把兒子拒之門外。
父親是一個非高大全的普通的父親,他是家裏的主心骨,麵對家裏的一片狼藉,喪母、丟工作對他來說是沉重的打擊。“苦盡甘來盡是甜,先天後苦盡是苦”,可謂晚景淒涼的父親還能安慰兒子“天無絕人之路”,我覺得父親還是有擔當的。但同時父親又有著家長的權威,事實上如今很多的父親也是這樣的,有時他們需要這種強勢話語權來確保自己的地位,如果一個父親完全管不了自己的孩子,這孩子真說不定會變成什麼樣。當然,父親的過度權威也是造成與兒子衝突的導火索。前麵所列舉的主要的過節其中的任何一條,放在今天來說,恐怕兒子都要與父親大開罵戰甚至“約架”的,尤其是直接支取兒子教書所得的薪資這一條,父親對兒子作為一個獨立的長大的成人的無視,勢必會激發兒子對父親的憤怒甚至與父親“翻臉”。在兒子的心中,父親娶妾,挑唆是非,對外債台高築,對內妻離子惡,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那不成器的父親,好端端的一個家,競就這樣被攪得四分五裂,即便在今天,這樣的父親,這樣的男人,也勢必會被“千夫所指,人人喊打”。
“我”和父親像兩根刺,都彼此刺痛過對方,其實都想靠近彼此,但兩父子就像前世結下了冤家似的,杠上了。他們或多或少地帶著各自的陰影繼續著自己的生活。父親為“我”買橘,送“我”的這一路,還有給“我”寫的信,可以說是父親洗心革麵,希望與“我”緩和緊張關係的表現。而《背影》,像是“我”的回答。1917年那次送別,“我”的多次流淚,已經表明了“我”的態度,隻是“我”沒有表達出來。《背影》發表後,朱國華在《朱自清與〈背影〉》中說到:“父親已行動不便,挪到窗前,依靠在小椅上,戴上了老花眼鏡,一字一句誦讀著兒子的文章《背影》,隻見他的手不住地顫抖,昏黃的眼睛,好像猛然放射光彩。”“在看到《背影》後的幾年後,父親帶著滿足的微笑去世。”我想,弟弟朱國華特意強調了這兩個細節,一是因為他也知道父親和哥哥之間曾有過的激烈的衝突,二是告訴大家父親已經得到了最寶貴的答案——兒子的原諒。
父親和我,即便心底裏還是想與對方和好如初,但他們的性格和現實條件讓他們不可能直白露骨地說“我愛你”之類的話,他們都把原諒、懺悔深埋心底,用理性壓抑住自己感性的表達。能一下把這種感情激發出來並表達出來的,或許隻有一次死別,隻有在這種情況下,被壓抑了許久的情感,才能被抒發得淋漓盡致。每次讀《背影》,都會被它的真實感動,作者沒有過多華麗的辭藻,隻有點到為止的敘述,讓你總感覺文中所要表述的感情看似很淡薄,父親和我之間的距離很遠,但又總覺得這是情感空間的留白,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留白,這篇文章才能一直帶給我們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