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天(3 / 3)

路邊的樹幹透出嫩綠的葉子來,很美,在陽光的印照下晶瑩剔透。其實生命是這樣的,房子也是如此的吧,總得有個新舊變換。總得允許別人住新房子啊,我自己的思想未免太戀舊了吧!

走著走著到了南鑼鼓巷,裏麵擠滿了人。隨人群走了幾步,越來越有身不由己之感,自己的身影在這人潮裏被淹沒。然而,心愈發覺得孤單起來。看著周圍一張張幸福的笑臉,忽然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處於一個不真實的世界。城市裏有著這麼多的人,為什麼我們還會孤單?周圍朋友越來越少,好像大家都在忙著工作,都不再有生活。我不怕寂寞與孤單,但是一個人久了,會被遺忘,遺忘讓人脫離這個世界。正是在城市裏你會感到恐慌。因為,城市裏的忘記,會是徹底地被忘記。

走到公司附近的一個咖啡館,我進去喝杯咖啡。

這家名叫戈多的咖啡館裏有一排書架,滿滿地堆著文學、建築、哲學方麵的書籍。有一排架子上放滿了凱魯亞克的《孤獨的天使》,我取下來一本看。音樂一樣流動的文字讓我迷醉,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歡。漸漸地,我的精神開始陷入一種蒼涼,漫無邊際的孤單鋪天蓋地的向我湧來。我感受到寂寞,仿佛看到自己慢慢地無所依傍的在一個房間裏老去,孤獨地行走,美麗被人遺忘,就是那麼一個孤獨的生命體,誰也不在身邊。終於我不能讀。合上書本,陣陣寒意襲來,恐懼感忽然抓住我的心靈,我起身離開。

取出錢包,裏麵隻剩下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我拿出來在燈光下展開。這錢,是假的嗎?看著燈光印照出來的紙麵上那種舊舊的綠,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念頭冒出來的時候自己都嚇了一跳。燈光下頭像的頭發一根一根細細的描畫出來,眼睛是雙眼皮,下巴上有顆痣,他左邊是一條黑色的寬寬的帶子,印著RMB50的字樣,下麵寫著幾個字:毛主席1893-1976。正是他去世的那一年我出生在這世上。那一年,一定是發生了很多事的。

忐忑不安地遞給服務生這張鈔票,她什麼都沒說的給我找了零,我們像是同謀犯一樣互相微笑著點點頭。

回家,抱著豌豆昏睡。很久,被電話吵醒。

“喂,幹嘛呢?”

薇從現實世界傳來的聲音,驅散了我的孤單,把我的魂魄招了回來。

“睡覺呢。”

“靠,大白天睡什麼覺啊?起來一起吃飯去!”

內心裏由然升起一份喜悅感。

在餐廳裏吃飯時,薇告訴我,她愛上一個結了婚的男人。我吃了一驚,告訴她還是別讓自己陷進去。薇說她沒有選擇,身邊單身的男子都是比自己小的,喜歡不起來,她又要有人愛,隻要有感覺她就要抓住,不想放棄。

我默然不語,或許她是對的。我自己其實是一個容易與人發生感覺的人,然而單身這幾年來,不近有家的男人,不近心有所念的男人,在現在的年齡,還能剩下幾個選擇?並且,我還要找能夠談得來的,忽然有種雪上加霜的感覺。

7

在798裏轉了半天才找到X空間。

迎麵沿道路一側是U形玻璃幕牆,上麵標著幾個大字:已完成的半成品。門開在拐角,L形,由兩扇九百毫米寬的穿孔鋁板合成,很高,打開著,呈現的因此是一個四十五度的切角,人從這切角進入。

進入,一個傾斜的坡道。走五六步登上平台。右邊是開敞的辦公室,入口處擺了一張長桌,上麵放著一疊疊的冊子,走過的人都會發上一份。旁邊的盒子裏放了許多張名片,散亂排布著。往前兩步右側是一個高聳的通道,牆麵的紅磚每一塊朝向通道微微傾斜了一個角度,呈現出如魚鱗般的圖案來。一步步走下通道,抵達一個三四百平方米的長方形大廳。

大廳裏麵走動著很多的身影,大抵是黑色的。

頂部裸露的混凝土樓板下麵,在主梁與次梁之間平行主梁方向間距一米多整齊地排列著熒光燈管,地麵同樣的位置上因而反射出一道道平行的光亮來,不斷地被踩在上麵的腳步打碎著。

一時找不見認識的人。旁邊有五顏六色的酒水,我拿起一個盛著藍色液體的高腳杯,衝遞給我杯子的女孩子微笑了一下。轉過身來,不遠處懸吊在空中的透明水果盤裏盛著冰塊,閃著晶瑩的光。

終於見到了C,他正忙碌著陪著幾個人介紹著什麼。H也在不遠處,看到我遠遠地招了一下手,並沒有過來談話的意思。我隻好順著人流去看散落在場內被圍起來的那些展覽空間。

一個用氈布圍起來的坡頂小房子裏放著錄像,一些人在看,幕布上快速地放映著展覽製作的過程。穿過搭在灰色鋼管之間的小圓桌,我跟著人流走向一個高密度板圍起來的方盒子,剛進去,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J站在那裏,一群人圍在她身邊。憋了半天找不到人說話的鬱悶勁終於從我心裏釋放了出去。走上前,J介紹周圍的人和我認識:“這是我以前的同事”。大家彼此點頭相認了一下。J給他們介紹方案,我跟在後麵。待人群散開,J轉過身來說:

“謝謝你過來!實在太忙了,都沒照顧你!”

“沒事。”我平靜的答道。

“怎麼樣覺得?”

“是說展覽嗎?很棒啊!”

“真的?”

見她不太置信的樣子,我又補充道:

“真的!我也想要有這樣的展覽。”

J熱烈地擁抱我。

“謝謝啊!我也期待看到你的展覽,肯定會特別棒的!”

我正要說話,J又被一幫朋友拉了去。我隻好對自己說:“什麼時候,我能有自己的展覽啊?”都是一個工作室的人,人家的動作比我快多了,說起來真是羨慕啊!

L在門口的吧台邊站著倒酒,我走了過去衝他打招呼,說了展覽不錯之類的話,他很開心,並沒多言。

返回空蕩蕩的人群之中,聽著背景中傳來的巴赫的音樂,在高腳杯裏尋找自己被縮小的身影,黑色建築師的標準色,後麵一群黑色的影子反射進來。忽然覺得建築師在黑色中尋找著群體的認同,在細節裏炫耀著自己的品質,其實說到底都是有著一份虛偽在裏麵,到底是什麼樣的虛偽我也說不清楚,隻是此刻,自己像是一個在黑色的田野裏飄蕩的孤魂野鬼,渾身充滿了不適應感,我想快點離開。從我的方向看過去,有個人舉著大相機在拍照片,他穿著紅色的T恤衫,在周圍黑色的映襯下,這紅色顯得格外耀眼,似乎也覺得有活力的多。

C的女友坐在板凳上衝我招手,我走過去聊了兩句。她的臉上是幸福的表情。雖然和我一樣在場內不認識多少人,可是她有C一個,應該也就足夠了。

8

回家,豌豆反常地沒有出門來迎接,我在屋裏喊了半天也沒有應聲,正一籌莫展時忽然看見疊起的被子從中間攤開了,鼓了一個大包,過去按了按,軟軟的,還是沒有動靜,直到我翻開被子,它才抬起頭來,不滿地“瞄”叫了一聲,臥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很舒服的樣子。

“哎,叫了半天不答應一聲?玩謎藏呢?下次再這麼幹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豌豆臥在那裏,“嗯~~~”了一聲,一幅委屈而不服氣的樣子,氣得我又笑出聲來。

“不吃東西了?”我起身去放貓糧。勺子還沒拿到手,它已經蹲在碗邊等候了,速度之敏捷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豌豆,需要我幫你找一個小哥哥一起玩嗎?”我問道。它正吃得起勁,一聲不吭。

“唉,你這個家夥,真的能一個人過得無憂無慮?春天來了耶~”

房間裏聞到一股腐水的味道,很奇怪從哪裏來的。眼光落到花瓶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是花瓶裏的水腐朽了。鮮花已插了三個星期,早已幹枯。因為我也喜歡幹枯的樣子,便一直留在那裏,然而水卻是發黴了。把花瓶清理了幹淨,又注意到桌上的水栽生機盎然地正迸發出新鮮的葉子來,忽然覺得奇怪,為什麼放的同樣的水,這裏麵的不會腐朽呢?再一想,是生命力的緣故啊。在有生命力的生靈旁邊存在的是活水,而當生命逝去時,水也便成為死水了。

豌豆吃完飯又開始跳躍著用手去抓水仙垂下來的花瓣。養了一冬的水仙此刻枝徑四下散開,撲在桌麵上,更像是一個風塵女子。

春天是來了,可是春天又是短暫的,似乎在這一周內已經開始消失了,在我剛剛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開始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