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地老天荒讀書閑(2 / 3)

像這樣的炸雷,自然不可能在書中隨處可見,而是沉靜地隱身於各種閑篇,從《聽24歲的傅雷講課》,到議論年長自己十二歲、後來成為老伴的馮亦代(《閑話亦代》),從講自家兄弟,到說自己的保姆(《洪娘娘》),二百來頁的散文集子裏不緊不慢地複述出作者那急急風似的絢麗多彩而又充滿苦難災禍的一生。

饒有意趣的是,書中還有這麼一段記敘。1950年剛剛25歲的作者,在團長郭沫若的率領下,隨同六十多位代表團員赴波蘭參加“保衛世界和平”大會,回國後又稀裏糊塗地被人送進中南海西花廳。原來那裏的主人在聆聽了年紀最大的代表張瀾先生的彙報之後,又請來最年輕的代表聊天。“隨隨便便講講故事。想說什麼說什麼”,主人說。博學的主人還主動唱起了一首英文歌曲,逗得當年的小黃也隨聲用英語附和跟著唱。年輕無知的她竟然不知道主人的身份,還在主人未出現在客廳之前由於旅途疲勞而打了一個盹兒,醒來時發現除了身上被人蓋了一件大衣之外,還有一張熟悉的臉正在打量自己。“咦——我認得你!我認得你!遊行的時候,會場裏頭都有你的照片。”那人仿佛是說了一句,也許也沒說:“我是周恩來。”

這樣的傳奇故事,即使高齡後的作者也不得不承認:“現在回想也如在童話裏,在夢裏”。可是如果我們稍許留意一下時間,就會驚訝地發現:從童話到驚雷,不過才短短七年!難道真的是應了婚姻關係中的所謂七年之癢,舊知識分子與新政權之間的自由戀愛婚姻也就從此開始跌入危機階段?

也許,在這故事的尾聲裏我們已經能夠嗅出一絲淡淡的氣味,可以幫助我們尋找答案。送客之前,主人似乎不經意地問了一聲:“小黃你學習馬列主義嗎”?年輕的小黃坦率地答道:“一碰上理論我腦子裏的小門就關上了。”

哈哈大笑後的主人依然不失時機而又沉穩執著地補了一句:“還是應該學學。”

作者黃宗英那如戲如夢的人生,自十七歲初戀時起就有過不同尋常的故事。正當準備結婚後一起投奔遊擊隊,新郎卻突然暴斃。為了緩解內心的苦痛,外婆把她領進了基督教的女唱經班。可是那一顆年輕的心卻再也收不住,天天上山閱讀《約翰 克利斯朵夫》。再後來,共產黨地下黨員和國民黨情報人員都到香山家裏來接她回上海演戲。臨行前,虔誠的外婆把她領到德高望重卻已氣息奄奄的宋牧師身旁。做完禱告後,牧師問:“可憐的孩子,你為什麼要走毀滅的道路?”年輕的小黃當時沒有回答。可是上了年紀後的老黃卻坦然這樣寫道:“……還要繼續寫‘毀滅的道路’嗎?暫停吧。”

蕭蕭落葉,滿山遍紅

蕭紅、蕭軍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我最不熟悉的兩位作家,雖然童年讀魯迅時就已見過這兩位青年作者的名字,還以為是兄妹或是姐弟倆。

等到十年後揭批張春橋的老底,說是他當年曾經化名狄克攻擊蕭紅、蕭軍的抗日文學作品《生死場》與《八月的鄉村》,那時我已開始通過學習英語而逐步進入到經典英美文學領域裏去欣賞,再次錯過閱讀二蕭的機會。但是在我心中的某個角落裏卻始終存在著好奇,很想明白蕭紅何以會紅,所以當我在圖書館的書架上邂逅一本蕭紅傳(《悲情女作家蕭紅》,肖鳳著,文化藝術出版社2004年版),便毫不猶豫地借回家中。

可是看書以後引起的問題比答案還要多,掩卷之餘思考的時間比閱讀還要長。我首先注意到傳記作者的年齡,生於1937年,應該是一位老作家了,可是撲麵而來的文字滿紙稚氣,有一種看兒童動畫片的感覺,心中頗為納悶。直到看完後記才知道,原來這是連載於1980年《散文》月刊上的《蕭紅傳》。而當年連載時卻是那樣轟動,讀者來信曾像雪片一樣地飛往作者身邊,真是歲月不饒人,文字難得穿間而過,讓人不禁唏噓。

蕭紅的一生很短,隻活了三十一歲,而且曆盡坎坷。她出生於1911年,從小沒有感受到父愛、母愛和家庭的溫暖。祖母“是一個精明、厲害的老太婆,她使丈夫居於她的從屬地位,自己掌握著家裏的財政、經濟大權”,而據蕭紅自己記載,“父親常常為著貪婪而失掉了人性”。母親雖粗通文字,卻絕對禁止女兒讀書。幸好有一位年長六十多歲的祖父疼愛,在蕭紅五歲祖母死了後一度與之相依為命,替蕭紅打下語言文字的基礎。祖父的愛,補償了“父親的冷淡,母親的惡言惡語”,“使我覺得在這世界上,有了祖父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