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欄每月都有一篇“情報”專稿,涉及國際國內,十分詳盡,用現在的說法,信息總彙,從“情報”的編寫可以看出編者著實下了很大工夫。
在“參考資料”一欄,創刊號收有國民政府立法院通過的《出版法》和《蘇聯憲法》。從前者可以看出國民黨當局對新聞出版之種種鉗製,《出版法》共五十五條,限製和處分占了三十六條,對比《蘇聯憲法》所揭櫫的“言論自由,出版自由,集會、結社、遊行、示威之自由”,發人思考。那時對“斯大林時期”蘇聯政治上大清洗的真實情況,無從知道。今天回顧曆史,才懂得社會主義法製與社會主義民主,缺一不可。
插說一件事。鏟除“四人幫”後,中宣部曾經抓了一下起草《出版法》。在討論出版局起草的《出版法》的會上,周揚副部長曾經講了這樣的意見:我們的《出版法》,首先是保障人民的權利,其次才是限製。這話有道理。
《月報》還有“漫畫一月”一欄,每期都有幾十幅中外諷刺漫畫作品。《月報》“最後一頁”,有“讀報劄記”、“說說笑笑”、“遊戲征答”,更增添了我這個小讀者的閱讀興趣。
在創刊號“卷首語”中,編者申明:“創辦這麼一個綜合刊物:把國內外的一切意見、主張、創作、感想、新聞、報道、圖畫、歌曲、地圖、統計表等等,都經過一番選擇剪裁,搜集在一本冊子裏。”可以說《月報》做到了這一點。
《月報》由開明書店出版,社長為夏丏尊,列名編輯的有胡愈之、孫懷仁、胡仲持、邵宗漢、葉聖陶。實際上《月報》的設計和主編者,是胡愈之先生。
昨天,我特地從資料室借來《月報》合訂本,翻看了一遍,重溫閱讀這本刊物的種種感受,當年閱讀《月報》,其心情猶如小孩子走進了糖果點心店。盡管有的我看得懂,有的似懂非懂,有的壓根兒不懂,卻看得津津有味,看得廢寢忘食。感謝這本刊物把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引進了一個新的天地,大大拓展了我的思想領域和知識領域,從此體會到文摘雜誌的好處。
尤其令人難忘的是,那時正是民族危機深重、日本帝國主義大舉入侵迫在眉睫,《月報》以大量篇幅刊載有關文章,使國人認識到團結禦侮、奮起抗戰是唯一的出路。創刊號登了一首施誼(孫師毅)創作的新歌《上起刺刀來》,高唱:“上起刺刀來,弟兄們散開!這是我們的國土,我們不掛免戰牌!”激動了我幼小的心靈。以後幾期又刊登了電影《十字街頭》插曲、《保衛馬德裏》等歌曲。到《月報》最後一期,刊登的歌曲似乎就是《保衛盧溝橋》。我和同學們都愛唱這些歌曲。
我就是在《月報》的感召之下,迎接神聖抗戰的揭幕,迎接大時代的到來(當時流行的用語)。這年冬天我奔武漢,走重慶,投入抗戰的洪流。
不要小看一份雜誌一本書,有時能夠影響人的一生,韜奮先生、愈之先生主編的刊物就是。
抗日戰爭時期,我在武漢、桂林,很想一見我所仰慕的《月報》創辦者主編者胡愈之先生,沒有機會。後來愈之先生去了南洋,相距更遠。其間海外東坡,曾一度訛傳先生遇難,我很傷心。
沒有想到,一九四九年八月我從上海調來北京,十月間就見到了愈之先生,而且天天可以見到,得能親聆教誨。那時,愈之先生出任出版總署署長,副署長葉聖陶、周建人,也都是我敬仰的前輩,與出版社一個大門,我們就在他們的領導之下。
更沒有想到,十月十八日毛主席在中南海頤年堂接見出版工作會議代表,愈之先生拿著名單給主席介紹,我忝在其列,跟主席握手。
可以說都是意外的人生際遇,在那充滿希望的年代!
胡署長除了處理公務,同時籌辦《新華月報》,仍然是刊物的設計、主編者。《新華月報》創刊於一九四九年十一月,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誕生而誕生,聘請作家、學者組成編委會,參加編輯、資料工作的有王子野、臧克家、樓適夷、曹伯韓、傅彬然、翟健雄、李庶、周靜、鄭曼、金敏之、沈永……他們的嚴肅認真、一絲不苟、縝密細致的作風,給了我深刻的印象,可稱之為“胡愈之式作風”。我負責刊物的出版工作,並且參與編排攝影畫頁和版式設計。早先胡愈之先生主編的《東方雜誌》、韜奮先生主編的周刊,都有攝影畫頁,內容和編排都很出色,如今我可以模仿著編編。我在創刊號封麵的左上角添了個國旗上的五星,有同誌認為不嚴肅,後來經過研究,認為沒有問題,總算通過,沒有作廢重印。可我出了一身汗,以為出了紕漏。
(選自《相約在書店》/範用 著 汪家明 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