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是“無恥文人”還是民國名編(2 / 3)

魯迅雖未給《越風》寫稿,這刊物雖說“讚助人”中亦多係浙江(也是民國)的政要和名流之選,然而談文說史,若說它是“替蔣介石方麵賣力的”,也著實勉強得很,而魯迅殊不屑之的“叭兒”而“談忠烈遺聞,名流逸事”(多係有關明末忠勇、辛亥革命的故實),當是因憤恨這一刊物背後的人物——所謂“文化劊子手”儕輩而帶出的,在魯迅看來,在他根本瞧不上的故鄉和人物——“報仇雪恥之鄉”另一麵還有南宋遺風的小家子氣,如“浙江之不能容納人才”等,以及“暴發戶子弟”“賤相未脫而遽大擺其架子,其蠢臭何可向邇哉”等,卻居然會有一本“談忠烈”的雜誌,豈非滑天下之大稽?至於說到魯迅的《無題》,詩的蘊意究竟如何?後來此詩的解家蜂起,說法不一,或謂魯迅以此抗議國民黨空軍濫炸“蘇區”(當時魯迅常看的《大晚報》刊登有轟炸廣西瑤洞的報道),所謂“禹域多飛將”雲雲;“逸民”則當指被草菅人命的“蟻民”;末二句則用賈島“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的意境,抒發喟歎,又取其反意:一杯濁酒(“玄酒”),為“皇仁”浩蕩歡呼則個。聯係當時魯迅為黃萍蓀題字前後所作的《王化》、《天上地下》等(收入《偽自由書》),是魯迅閱讀《大晚報》、《申報》後慨然於國民黨飛機濫炸廣西瑤民地區以及南昌“剿共”前線的“蘇區”,以及日本飛機轟炸河北前線,所謂“炸進去”和“炸進來”而發泄的怒氣——“攘外必先安內”的“傑作”,魯迅不禁為這“皇仁”舉杯:“嗚呼,草野小民,生逢盛世,唯有逖聽歡呼,聞風鼓舞而已。”(《王化》)在魯迅,這是皮裏陽秋,國民黨的新聞檢查處卻嗅出了其中含沙射影的味道,於是《王化》被禁刊和被抽去,魯迅後來將之收入文集時寫道:“幸而既非瑤民,又居租界,得免國貨的飛機來‘下蛋’,然而‘勿要嘩啦嘩啦’卻是一律的,所以連‘歡呼’也不許,——然則惟有一聲不響,裝死救國而已”了。黃萍蓀後來寫有《“禹將多飛將”落戶扶桑之跡》,述及當年他得到魯迅手跡後,鬱達夫、錢家治(杭州人,錢學森的父親,曾與魯迅有“四同”的關係:“同遊扶桑,同立章門【太炎】,歸國後同執教於兩浙師範學校,繼複同事於北府教育部。”)在觀賞時發表看法,似也可以窺出魯迅贈此詩於黃萍蓀的良苦用心。鬱達夫事後回憶:魯迅曾仔細詢問過索字人——黃萍蓀的情況,當時黃自稱是《東南日報》的青年記者,因此“魯迅知道你的報是黨報,故將此絕寫上”;“老實說,魯迅此絕(絕句)對浙江的黨老爺們是一個極尖銳的諷刺——鋒利的匕首。”鬱達夫還以為黃萍蓀將之裱後是否懸掛,當須“慎重”:“其事雖與你無涉,但列其門者,一旦懸之,給帶上一頂‘為敵張目’的帽子,就難保反省院不虛席以待了。”果然,黃萍蓀懸掛了這首五絕詩,正好他的表伯兼蒙師的錢家治過訪,錢得見此“絕”,恍然魯迅由舊事帶出的詩意,即此前國民黨浙江省黨部“通緝”魯迅的舊案(當時黃萍蓀由錢家治介紹在浙江圖書館工作),錢家治解詩雲:“飛將”或指蝗蟲,“飛蝗來時翳天遮日,專食糧漿,為人類大敵!禹域中年,黨政為虐,民苦久矣!把此輩比作專食糧漿的飛蝗,未嚐不可。‘夜邀潭底之影’,舉起已凝成黑色的民之脂膏——玄酒!玄酒,《史記》中說是白水,但這裏亦不妨作黑色解。為飛蝗的上層謳頌,矛頭明顯指向黨報。至於頸聯的‘蝸廬’、‘逸民’,也可能作者自況?”於是,錢家治勸黃萍蓀不如收起此“絕”,所謂“當思找一吃飯之地不易,犯不著栽這風雅筋鬥!更不能輕視黨老爺們都不懂,詩,須知王孚老懂得的不比魯迅少,他能把這二十個字的涵義看到骨髓裏去。”

“王孚老”,即王孚川,清末留日學生監督、同盟會會員、浙江兩級師範學堂監督,當時是國民黨浙江省黨部監察委員會的“馬首”。

“通緝”謎案和魯迅短劄

由魯迅的《無題》又牽扯到當年對魯迅的“通緝”案,應該說這是一個尚未定讞的謎案。即1930年2月“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成立,魯迅由馮雪峰介紹加入,不久他就被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呈請南京政府予以“通緝”,罪名曰“墮落文人”(一說“反動文人”),魯迅摯友的許壽裳後來回憶說:“那時,浙江省黨部有某氏主持其事,別有用意,所謂‘罪名’、‘理由’,都是表麵文章,其真因則遠在編輯刊物。當魯迅初到上海,主編《語絲》的時候,有署名某某的青年,投稿揭發他的大學的黑幕,意在促使反省,魯迅就把它登出來了。這反響可真大,原來某氏是該大學畢業生,挾嫌於心,為時已久,今既有‘自由大同盟’可作題目,借故追因,呈請通緝,而且批準。魯迅曾把這事的經過詳細地對我說過:‘自由大同盟並不是由我發起,當初隻是請我去演說。按時前往,則來賓簽名者已有一人(記得是鬱達夫君),演說次序是我第一,鬱第二,我待鬱講完,便先告歸。後來聞當場有人提議要有甚麼組織,凡今天到會者均作為發起人,迨次日報上發表,則變成我第一名了’。魯迅又說:‘浙江省黨部頗有我的熟人,他們倘來問我一聲,我可以告知原委。今竟突然出此手段,那麼我用硬功對付,決不聲明,就算由我發起好了。’”(《亡友魯迅印象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