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思考過這樣的問題:社會主義是各盡所能,按勞分配;共產主義是各盡所能,按需分配。我認為各盡所能應該翻譯成各盡所長,讓每個人發揮出他的長處來。這樣才能創造出最高的價值和最好的成果。並不是隨便把你安排到哪兒,你拚命去幹,就算是各盡所能了。人應該做自己最擅長的,勞動的成果才能最高。我認為共產主義的原理應該是這樣子的。”
薛毅的老伴梁國傑對記者說:當年薛毅的書櫃裏全是滿滿的書,提到這些馬列經典哪一篇文章是怎麼說的,他倒背如流連黨史專家們也歎為觀止。憑著對馬列的鑽研,也更憑著他對共產黨的忠誠,薛毅寫下這篇文章。這樣的觀點發表出來對於他個人是沒有什麼好處的——如果真正要民主考核,他這個農民出身隻有小學文化程度的“老幹部”很可能也會失去職位。
因此,薛毅對於自己寫這篇《芻議》非常坦然。當1957年的6月,地質部開整風會讓薛毅發言時,薛毅說,我說已經給中央寫了建議了,那個文章大致是怎麼怎麼說的。後來地質部出《整風簡報》,薛毅覺得那上邊登的關於他文章的摘要不能代表他整個觀點的全貌,要求登全文,這樣,6月23日那一期《整風簡報》成了他的專刊,四個版登滿了他的文章——他萬沒想到,這份東西成了日後他“向黨瘋狂進攻”的罪證。
遭《人民日報》點名批評
1957年的6月,地質部23歲的俄文翻譯王維新一點也沒想參加運動,他隻想複習功課報考北京大學的研究生,去讀俄羅斯文學史或中國文學史。但是,經不住組織上一再動員,他還是被拖進了運動。他也看到了薛毅的那篇《芻議》,覺得這篇文章說得挺有道理,他在整風會上也說了一些別的話,比如,對民主、自由、平等的看法。他並不認識薛毅,而且,他跟薛毅一樣,對於政治運動的風向突變毫無思想準備。
“啪地大字報就貼出來了”,王維新回憶說,“機關主樓的樓梯兩邊都貼滿了,來看大字報的人多得都走不動了,我講過的話,全被人貼出來批判……”
薛毅的名字出現在1957年7月24日的《人民日報》上。那天的第二版頭條是:“地質部黨內右派分子薛毅瘋狂進攻黨的組織路線——他認為,現有的各級領導幹部都不稱職……幹部穩定提高的方針等於封建貴族的世襲製度,應該鼓勵人們升官發財自由選擇職業,應該競選部長,自由組閣,老幹部要下台,讓一般新人來作領導。”
薛毅在被拉到中山公園音樂堂批鬥了兩天以後,被定為極右分子——比右派分子的罪還要重一級。整個地質部,一共劃了右派二百多人,其中有三分之二,大約一百幾十人,都是因為同情薛毅的觀點被劃為右派,這裏也包括了王維新。
薛毅的妻子梁國傑,時任北京市人民檢察院檢察員,在地質部把對薛毅的處理通知給北京檢察院後,梁國傑也被找出一堆右派言論,成為右派。同樣的命運也落在薛毅的弟弟薛德順身上,這位北京財貿局的幹部成了薛家的第三個右派。
右派分子是屬於“敵我矛盾”的。也就是說,他們成了和平時期的人民的敵人。對於右派分子的處理辦法當時分為六等,由重到輕依次為勞動教養、監督勞動、留用察看、撤職、降職降級、免於行政處分。全國的55萬名右派,極少有人能逃脫被勞動改造的命運。
薛毅的工資從12級降到18級,隻剩了70多元,等於原先的一半。梁國傑的工資也降了一級。薛毅先被送到湖北勞改,後來就到了青海的地質隊,一去22年。去之前,薛毅認了罪——因為不認罪,對他的處罰就不僅僅是去青海的問題,而是要開除公職,他一家老小,四個孩子,三位老人怎麼辦?
而王維新則是先去黑龍江的密山勞改三年,然後去了安徽的地質隊。他記得,剛到安徽廬江去報到時,縣裏的地質科長說,部裏來的翻譯啊,留在地質科吧。幾天後,來了一個老頭,劈頭就問:誰叫你到地質科去的?王維新趕緊說:我是右派沒改造好,有虛榮心,地質科是我自己要去的!這樣他又被下放到最艱苦的安裝隊——對於王維新而言,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被當作人下人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