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在為皇上病危而沉重,而是在為大清的江山社稷,而感到深深的絕望。
他在偏殿都聽清楚了,皇上還沒駕崩,這群人就各懷心事,開始算計皇位了。
與他們相比,陳希亥靜靜地站在那裏,不爭不搶不急躁的模樣,真叫人佩服。
這讓先前還有些看不起他的老皇叔,改變了態度。
陳文心徐徐開口,“老皇叔,今日請您來,不單是為了聽皇上的密詔。也是想請您,以愛新覺羅家老族長的身份,來鑒一鑒這封密詔。”
既然有人懷疑有假,好,她就請一個最不可能徇私幫助她的人,站出來鑒定。
老皇叔先前在朝上的反應,眾人都看見了,他指著陳希亥的鼻子罵過,怎麼可能幫著陳家父女?
要是老皇叔都說,密詔是真的。
那就肯定是真的了。
老皇叔聞言,隻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李德全立刻命人設案,擺在老皇叔的跟前,將那道寫著密詔的卷軸,在他麵前完整地鋪開。
老皇叔伸出手來,在自己懷裏掏摸了許久,摸出一個眼鏡來。
這玩意是西洋的新潮東西,視力不好的人戴上,就能看得清楚許多。
老皇叔一開始不信洋人的玩意,禁不住底下人的勸說,試著戴了一戴。
這一戴,至少年輕了十歲。
借著眼鏡,老皇叔細細觀察起了這道明黃卷軸,一邊用樹皮一樣蒼老的手,在上麵摩挲著。
他一麵看,一麵輕輕地點頭。
“索額圖啊。”
老皇叔忽然開口,索額圖一愣,隨即恭敬地迎上去。
“老皇叔有何吩咐?”
能讓索額圖這樣恭恭敬敬的,怕是皇上一走,也就隻有老皇叔有這個能耐了。
“我記得,你小的時候,也曾經跟著索尼那老家夥,進宮看過皇上學字吧?”
老皇叔所謂的小時候,是索額圖二十出頭的時候。
對於白發蒼蒼的老皇叔而言,那的確是小時候。
皇上那時就更小了,初初登基,年僅八歲。
“哎,是看過。”
老皇叔招呼他靠近前來,“你瞧瞧,皇上這字啊,比小時候寫得好看多了。蒼勁有力,渾厚大氣。”
“不過,”他話鋒一轉,“有些小習慣,還是皇上自小的習慣。”
“皇上學漢字的時候年紀小筆鋒弱,為了省事,常常把手腕子靠在桌上寫。這樣寫著寫著,每個字最靠近右下角的那個地方啊,就跟別處不同。”
眾人聽說,都紛紛湊近,探出頭去看老皇叔所說的不同之處。
他發黃的指甲,朝著卷軸上的幾處劃過。
“現在皇上長成了,筆鋒有力了,還是偶爾會露出這樣的馬腳,特別是寫這麼長的一篇詔書之時。”
李德全一聽這話,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老皇叔真是觀察入微啊,皇上可不就是有這個習慣嗎?
年少的時候,太皇太後問起過一次,皇上還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皇祖母,您不知道,漢人的字就是這樣寫好看!”
太皇太後是蒙古人,嫁到大金之後也隻學了滿文和些許漢文,對漢字執筆的方法並不是很了解。
便由著皇上糊弄過去了。
他忙道:“奴才這就去後殿,把皇上一向寫的文章拿出來,給諸位大人們細看。”
李德全抱了一大堆書冊出來,皆是皇上寫的文章,或是信手拈來的一番感言。
眾臣哄搶一空,在那些文字中尋找著,老皇叔所說的,那個不同之處。
果然,每段篇幅稍長的文章裏,隔幾行就會出現這樣的字來。
索額圖不信邪,一本一本翻閱過去,越翻動作就越急促。
直到最後,他不得不承認,老皇叔所言不虛。
陳文心便是再有本事,能找人模仿皇上的字跡,也不能模仿出這麼細微的習慣來。
他一下灰了心。
老皇叔慢慢地將眼鏡受到懷中,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朝著陳文心拱手一禮。
“皇後娘娘,老臣已經查驗過了,這確實是皇上的親筆密詔。”
這一聲皇後娘娘,從老皇叔口中說出來,猶如蓋棺定論。
就連一向不服氣朝中漢人當道的老皇叔,都認了陳文心這個皇後,還有誰敢置喙?
“不,不可能!”
索額圖大呼一聲,“就算這是皇上的親筆密詔,那皇上也一定是被皇貴妃這個漢女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