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義皺眉,看向那顆孤零零的雞蛋,“這雞卵為何還貼著紅紙頭?”
王熙撚須道:“這雞卵洗的幹幹淨淨,上頭貼上紅紙,原是拜神用的。”
陳文心便把那神神叨叨的老奶奶/子的話,複述了一遍給他聽。
聽得皇上都忍不住笑了,隻有呂宗一人倍感難過。
如果今天去街上閑逛的人是他,肯定沒有百姓給他送這些吃食!
黃機的年紀輕些,跟著皇上出巡這些時日越發自在起來。他見呂宗在一旁不說話,麵色有異,便拿他打趣。
“好在今兒是勤嬪娘娘出去了,不是咱們呂太醫出去了?”
呂宗聽得黃機這話一哆嗦,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王熙耿直地問他,“呂太醫?要是呂太醫出去了,那便如何?”
黃機笑道:“要是呂太醫出去了,那老奶奶/子還是要拜他的。隻不過不會以為是觀音顯靈,而是瘟神顯靈罷了!”
瘟神的神像是赤發紅麵,獠牙突出,常常能嚇到小孩子。
黃機以瘟神來比喻呂宗,實在是惟妙惟肖。
呂宗可不就是一張黑紅的臉麵嗎?就和那鍋爐底似的。
陳文心聞言哈哈大笑,忽然想到在外臣麵前不能笑得這麼誇張,忙強忍笑意。
她轉頭看王熙,王熙拊掌大笑。他一把年紀的人了,好像突然忘了什麼叫禦前失儀。
隻有皇上和陳文義還掌得住些,無聲地發笑。
皇上笑罵黃機,“好你個黃機,從前朕倒沒看出來,你有這樣好詼諧。”
從前在京裏,宮中禮儀拘束,黃機哪敢在禦前編排其他臣子?
也就是出巡在外,又看皇上常常嫌呂宗貌醜,他才湊趣罷了!
平時都是皇上取笑呂宗,今兒連黃機都開始拿他打趣了。
呂宗苦不堪言,他心裏暗罵皇上,都是皇上治的,現在誰都笑話他了!
皇上似乎也察覺到了,黃機拿呂宗開玩笑是因為自己的態度,“其實呂卿也不是那麼醜,隻是不能與蘭襄站在一處。若站在瘟神像旁,總比瘟神好看些。”
剛才還一臉憤懣的呂宗,難得聽到皇上這樣和氣地喚他呂卿,簡直受寵若驚。
陳文心隻見他星星眼,粗黑的麵上露出極其感動的表情。
“有皇上這句話,臣,死而無悔了!”
她翻了一個白眼,呂太醫啊呂太醫,你忘記平時是誰天天嫌你醜了嗎?
皇上不過說了一句你比瘟神好看,就把你感動成這樣……
她不禁想起了宮裏的胖賊,隻能感歎,皇上真是具有天生的,令人臣服和畏懼的氣勢。
………………
在德州停留了三日之久,他們再度啟程向南而去。
皇上的主要目的地在江南,所以沿途上他們幾乎一直在趕路。在德州停留也是因為那貪官賈如珠,橫生枝節。
賈麟原最後沒有受到懲罰,皇上命他暫管德州政務,待京中吏部重新撥選德州縣令下來。
皇上最動容的是他的孝道,他的不檢舉也是為了自己的生母,能夠安享晚年。何況他搜集了賈如珠的罪證,也算是將功補過了。
陳文義頗為欣賞此人,直道若是他日後還能調回京中,成為陳文義麾下一員就好了。
皇上又命王熙擬信,六百裏加急送回京中,斥罵佟國維。
京中之人知道皇上出巡的不算多,佟國維就是其中一個。
皇上這信是密信,並不對外公開。佟國維接了信心中焦慮,麵上又不能露出來。
他又不傻,皇上密信來罵他,他還自己公開丟自己的臉不成?
皇上指責他包庇賈如珠魚肉鄉裏,還違反大清例律,讓他親兄弟二人同為一縣縣令與縣尉。
這賈如珠他根本沒有印象,細細查來,才知道原來是佟佳氏遠支一房的姻親。
他隻能吞了這口氣,佟佳氏一族人口眾多,關係複雜。但他們仗的都是佟國維的勢,這是毋庸置疑的。
誰叫皇上的生母是他的姊妹,宮中的貴妃是他的女兒呢?
這偌大的佟佳氏一族,既是他的榮耀,也是他的負擔。
陳文心看了王熙擬的那封信,不得不說這王大學士除了說話有理有據,罵起人來也是毫不含糊的。
最可怕的就是這種罵人不帶髒字的了。
皇上罵人,當然不能帶著對方的直係親屬,甚至是身體器官。
陳文心所不理解的是,為什麼皇上不處置那濟南府知府,他至少也有一個禦下不嚴的失職之罪。
皇上倚在馬車車壁上,聞言一笑,“你當朕這般糊塗,看不出那知府心虛麼?”
賈如珠敢如此肆無忌憚,要說沒有給濟南府知府什麼好處,皇上是不會相信的。
沒有好處,豈會這樣包庇?
哪怕沒有包庇,如此失察自己下屬的州縣,也不是什麼好官。
“你肯定瞧出來了,隻是為何不治他?”
“若是治了他,也不是什麼大罪名。隻是這樣一來,朕又叫誰去治這個賈如珠?”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旁人可以嫉惡如仇,朕卻不得不顧及大局。”
“商君主張嚴刑重法,最後他自己都落得身首異處。朕以為還是儒家的中庸思想好,對有些人要嚴查,對有些人要寬鬆。”
要是把所有在地方上有失誤之處的官員都查辦了,還有誰來替皇上辦事呢?
皇上的話讓她豁然開朗。
她不得不承認,皇上是一位開明的君主。他高瞻遠矚,目光絕不拘泥於眼下。
他想的更多的,是大清的江山社稷。
這樣的皇上,讓陳文心覺得既熟悉,又格外陌生。
車行過平原縣七裏鋪,又經禹城,而後到了濟南府府城。
皇上甚喜趵突泉和珍珠泉,和兩位大學士題詞、寫匾樂此不疲。
隻有陳文心對大明湖十分感興趣。
她身著一襲桃紅色的蘇繡,在微微細雨中手持紙傘,沿著大明湖湖堤行走。
白露白霜二人緊跟在身後,一眾兵士被遠遠地甩在後頭。
皇上坐在湖邊的亭中聽雨品茗,遠遠見著她走來。桃紅色的妍麗身影,映著湖堤綠柳,分外好看。
皇上看著她婷婷嫋嫋地走入亭中,將那傘遞給身後的白露。
她上前,施然一福。
“皇上,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皇上一愣,“夏雨荷是何人?”
緊接著便見陳文心掩口大笑,一屁股坐在皇上身邊,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皇上沒明白她在笑什麼,非要追問那夏雨荷是何人。
難道陳文心要告訴他,夏雨荷是你孫媳婦?
她想了想,斟酌著語氣道:“是我進宮前在外頭聽的一本書,書上這個夏雨荷,是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