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你道那個大舅是誰?原來槐氏有個胞兄名叫槐忠,在屠戶鋪操刀宰殺牲口為生。當日寇公在日,他有時買幾個錢的東西來看妹子,槐氏暗中給他的不算,寇公必有回贈。及至翰林去世,不住的來求,公子還是照常資助,以槐舅稱之。彼時得了妹子托咐,連忙去辦,找了押司候二,說了備細,講足了價錢,上下使費要三百五十兩,拿秀才當堂究審,要定罪抵償,添錢再講。”槐忠回見槐氏,說了四百兩。槐氏將公子所收之銀偷出來交與槐忠四百兩,槐忠五十兩入腰。又把霍黑子找著說:“寇翰林家有個使女,因奸不允,被主人逼死,是你什麼人?”霍黑子說:“寇府中三個使女,去年嫁出一個,如今就剩了我妹子春桃,莫非是他?等我看看去。”槐忠說:“如果是他,我打個抱不平,幫你二兩銀子。你寫狀告他,與令妹報仇如何?”那霍黑子乃上作行的哥兒們,大號叫水鴉鬼,那裏見過銀子?又把槐忠當作好人,感謝不盡,急往寇府來探真假.這都是次日一早的話。且說公子那晚回家,下馬叩門,槐氏懷著鬼胎,出來開門。公子說:“二娘為何出來開門?春桃那裏去了?”婦人說:“他害頭疼,在廚房裏倒躺著呢。”公子並不疑心,一同進來,關好門戶。公子拴馬,進了上房。婦人說:“公子可用茶飯?待我去取。”公子說:“方才用了晚飯,不勞二娘,各請方便罷。”婦人便回自己房中去了。當下書生解衣就寢。隻因連日辛苦,躺在床上,登時睡熟。
槐氏惡婦在房中坐,提心吊膽暗擔驚。自覺發抖毛發動,側耳聞柝交二更,壯著膽子到上房外,隔著房門仔細聽。聞得公子沉沉睡,躡足潛蹤往後行。輕輕蹭至牆兒下,使動喉嚨咳一聲。鄒婆這邊聽見了,出房低問把梯登。扒過粉牆會了麵,二人邁步到廚中。抬起春桃死使女,來到了上房門外不消停。輕輕掛在門檻上,拴了個結實把手鬆。一齊念佛說夠了,鬼使神差巧計成。婆子越牆回家去,婦人躺下假朦朧。寇公子一覺睡醒東方亮,扶桑已露太陽紅。書生即便穿衣起,下床束帶把鞋蹬。向前開放門兩扇,用手掀簾往外行。隻見一人迎麵立,公子止步看分明。則見他麵似一張白綿紙,搭拉著舌頭瞪著睛。兩手下垂身不動,發披隻覺亂蓬鬆。倉卒間不知人合鬼,害怕的公子嚷一聲。“姨母快來,了不的了!”槐氏早已聽見,且作不聞,慢慢走來,抬頭一看,故作驚慌道:“這是誰吊死這裏了!”公子細細一看,說:“這不是春桃麼?為何自盡?”槐氏說:“誰知道她呢,她從早間就麵帶慘淡之色,隻說頭疼,飯也未煮,躺了一天,昨晚你來了,我也睡了,卻怎麼來在這裏尋死?”說話之間,外麵叫門,卻是霍黑子來打聽妹子,見是真死了,也不言語,跑出去會著槐忠,同至科房。見了侯二,寫了個“因奸不允,逼死庶母之婢”的狀詞,撾鼓聲冤。知縣升堂。
且說這位知縣姓談名德,表字五嚴,生來友愛,最敬“家兄”。當時接了狀子,看了一看,此乃配就的藥兒,隻得作出關目來,即拍案大怒,差四名青衣,飛簽火票,去拿秀才。寇潛正在家中料理春桃之事,那捕快人等俱受了槐忠的賄買,登時把公子鎖帶而來,擁至堂上。公子見了知縣,自然打躬說話。知縣衝衝大怒道:“你這狂生,仗著有頂頭巾,見了本縣不跪!因奸不允,逼死庶母之婢,可是你秀才家作的麼?”書生剛要分辯,知縣那裏容他開口!原告霍黑子聽那侯二、槐忠所教的言語,在一邊跪著訴他妹子怎麼被公子因奸不允,時常打罵,昨夜帶酒回家,又複強迫,打的遍體傷痕,情急無奈,自盡身亡。哭哭啼啼,滔滔不斷,訴了一遍。知縣即差仵作差人等至翰林寇府,驗春桃的屍首,驗單上開了二十餘處的青傷。回來知縣見了,又發起怒來,遂命書吏行文知會學中,把公子的衣巾革退,打了三十大板。公子抵死不肯屈認,隻得暫且收監。原告霍家領屍埋葬。發放已畢,打點退堂。
古語說的:“人口如飛。”登時傳至南關。瓊花小姐與書童進喜聞知,隻嚇的驚魂千裏,顧不得與孟太太送殯,忙雇了轎子,急急回家。到了門首,開發了轎錢,小姐急命進喜到衙門探聽下落。見了槐氏,不暇問好,先問:“春桃為何自盡?縣中怎麼把我哥哥拿去?”槐氏洋洋的說道:“姑娘問的奇特,我那裏知道她為什麼死呢?昨夜大相公未來之先,早睡下了,聽他把春桃叫到那屋裏去,不知作什麼來,又聽咕咚咕咚的響,又聽春桃喚叫的哭,好像打的似的,後來聽的春桃哭著往廚房去了。我隻當她睡了覺,誰知她幹了這個玩意兒呢!”小姐不信,搖頭道:“我兄長索來何曾打人?”槐氏冷笑連聲,一麵走,一麵說:“這個實在摸不著,除非問你哥哥,可就明白了。”說著,走往自己房中,躺在床上,低低唱曲兒去了。
小姐聽他這些言語,心中猶疑。隻見進喜跑的張口結舌:“小姐,小姐,可不好了!霍黑子如此如此告的,知縣這般這般問的,將我大爺打了三十大板,收入監中去了。小姐瓊花聞此話,猶如駁震與雷轟。思忖一回忙站起,走入槐氏臥房中。目中落淚呼姨母:“這事如今了不成。糊塗知縣準了狀,兄長遭屈身受刑。二娘快些想主意,搭救哥哥出火坑。”婦人說;“姑娘這是沒的講,我是個不上數兒的東西有什麼能?又無銀子錢合鈔,又無才智與心胸。早在一邊成廢物,雖有如無朽木同。素常有事也用不著我,今朝怎敢混充管。”說著坐在椅子上,扇著把扇子臉朝東。小姐一見這光景,又氣又惱又傷心。忽聽進喜把姑娘叫,小姐翻身往外行。主仆同至香閨內,佳人大痛放悲聲。進喜說:“小姐且莫心傷感,快想良謀救相公。”小姐說:“何不去找曹公子,那是他知己連心義氣朋。”進喜說:“小人早已想至此,怎奈他南海進香未回程。若是曹爺在家內,這件事早已出頭辦理清。”小姐說:“如此來怎麼好?要不然你找找他同學眾相公。求他們去見談知縣,分析原由遞保呈。”書童答應說也好,邁步急忙往外行。
進喜去了,小姐眼巴巴盼至下晚。剛剛回來,說:“尋著了黃相公,說了就裏。黃相公遂即會合了眾位相公,二十多位,大家商議,說談知縣是個吞錢獸,白說隻怕不能,你去告訴小姐,預備下幾百銀子。我們今晚見了押司侯二,通說明白,再遞訴呈,這話就好說了。”小姐聽畢,沉吟一會,說:“隻好把老爺留下的六百銀用了罷。”遂拿鑰匙,開了箱櫃。尋了半天,那裏有影響?小姐著急,隻得去問槐氏。槐氏白瞪眼說:“那銀子都是大相公自己出鎖入鎖的收著,尋這墜子號裏的人,無事三兩天到不了那屋裏,有不有的,不必問我。”小姐聽畢,隻氣的啞口無言,隻得把些好衣服首飾取出來典當了七八十兩銀子,叫進喜拿去交與黃秀才等,去見侯二,求他打點。侯二笑道:“這幾兩銀子如何見的老爺?何況是命案事,至少也得千兩說話。”眾秀才又說半天,侯二說:“罷了,既是列位相公的金麵求到跟前,我設個主意,明日相公們會同遞個分析訴呈,且看堂上怎麼處分。先把這幾兩銀子我替你們在節級掌刑門上犒散犒散,叫他們諸事看情作就是了。趁這時候尚無招供,還可以望變動。相公們回去告訴他家,若不大大舍一注,這案翻不過來。你想門上就得二三十兩,太少了不像事。掌刑的每人總得五兩,或是四兩;監中節級更是緊要頭兒處,少說著也得十兩;眾小牢子們也得個一兩八錢的。再者各房裏哥兒們聞見你辦這事兒,不管有彩無彩,都熬著要酒喝。這個也罷了,還有個茶房,更難打發,那是老爺的耳目,站著的太太,得他歡喜,說一句話就是生死要路.我方才隻顧應了爺們,細想起來,這點意思叫我怎麼鋪排?”眾秀才打躬道:“借仗押司費心,宛轉周全,敝友得脫,定有重謝。”侯二翻著臉說:“列位說至那裏去了?我方才說死區話,也不過表白表白這幾兩銀子的使處,隻為的是相公們回去告訴他家的人,也好叫他知道姓侯的是個朋友,不曾落他一個青銅,後認著些就是了,不必言謝。再說句明心的話,這件事我要剩半分銀子,就是這個物件!”說罷,彼此大笑。眾秀才告別回家。到了次日眾秀才寫了訴呈,衙門候遞。知縣不肯見麵,煩門上轉遞進去,知縣把呈尾批了幾句多事的言詞,摔將出來。眾秀才無法,隻得出來,回複了進喜。進喜回家,告訴與小姐。小姐隻是急的啼哭。進喜勸道:“小姐不可著急,小人打聽的曹爺不久要回來了,等他一到,就是我相公的救星到了。”小姐含淚點頭。自此主仆安心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