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說:“果然青妹會武藝,咱倆何不摔個跤?果然你要摔倒我,從今不望你發標。”王氏說:“你不中用,合我一樣更膿包。蜂兒妹子有點勁,拳腳結實身量高。叫他姐兒兩個試一試,賭下東兒咱們保。”那蜂兒滿心正要把青梅打,聞言喜色上眉梢。問聲:“妹子敢不敢?咱兩今朝玩一遭。”青梅帶笑說:“拉倒”,故意擺手把頭搖。說:“誰會武藝誰有力?我不過學了幾路虛式耍槍刀。要講摔跤可不好,你力大身長比我高。”蜂兒說:“不過消遣閑解悶,比比誰強誰要逃。”孫王二氏拍手笑,說:“青妹子如何發了毛?無非玩笑取個樂,跌一個斛鬥也不算蹊蹺。”青梅含笑說:“罷了,坌著跌個大紫包。有句話兒先說下,誰要惱了怎麼著?”蜂兒說:“誰惱了是個忘八旦,摔輕摔重別叨叨。”青梅回言說:“很好”,他二人站起身來忙計較。
兩個人一齊把大衣脫下,用手帕子束在腰中,提了提靴子,蜂兒就要動手。青梅說:“慢著,這裏磚地碰破了腦袋。咱們往土山上梅樹底下去,那裏是黃土,又平坦,又向陽,就跌倒了也不至於大傷。”蜂兒巧咧咧來來來就走。青梅說:“咱們賭個什麼東西?”蜂兒說:“使的,走走。”孫王二人笑嘻嘻的跟了出來。梁氏也跟在後麵,叫道:“二位姑娘玩雖玩,好歹別惱了,哭哭喊喊,鬧的夫人、小姐知道,連我都有不是的!”孫氏說:“你看這個大架子,可是多說,他們倆那個不知好歹,還用你老囑咐?”王氏說:“可說嗎,一個玩也有惱的?惱就別玩兒。”蜂兒說:“惱了便不算人!”孫氏說:“是咧!”
說話間,來至山坡上。青梅問道:“咱們是什麼一個摔法?是抓著摔,是搭上架子?”蜂兒暗想:“若抓著摔,他的身子伶便,捉冷兒揪住我不好動轉;莫若搭上架子,我比他高,他夠不著我上邊,我抓住他的兩肩,用力往下一按,他就倒了,那裏用摔呢?叫他在雪地打兩個滾兒,叫他們看個笑話兒才覺有趣。”遂說:“搭架子罷。”青梅也不言語,會家不難,把左手往腰中一叉,伸出右手,把蜂兒前胸連衣帶肉抓住,用力一揪。蜂兒疼痛難當,說:“妹子鬆鬆手兒,抓住肉了!”青梅說:“我才抓了你一處,你到抓了我兩處,難道我肩頭上不長著肉?你抓不的嗎?既要摔交,就說不起肉不肉的。”蜂兒用力往下一抓,也指望連肉抓住,不知青梅是煉就的工夫,蜂兒一抓,他一揪勁,硬如樹木,那裏抓的起來,不過是揪著浮皮的衣服。心中有些發慌,兩膀用盡平生之力,望下一按,指望把青梅按倒。青梅覺他這個主意,使了單手托天的架勢,支拄住他的前胸,腦袋頂著他的心口,一撮勁推著他腳不著地倒退著飛跑。跑至不平的去處,青梅揪著一轉,又跑了回來。青梅總是正跑,蜂兒卻是倒退,一連幾跑,把個蜂姑娘使了個汗似蒸籠,籲籲亂喘。梁氏與孫、王二人看他那胖嘴巴子來回答撒撒撤的亂顫,不由笑個不了。王氏嚷道:“你們怎麼不摔呀,隻是個跑哇?”蜂兒此時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二人扭去,揪至梅花樹下,青梅見他無了氣力,腹中暗笑了一聲:“笨腳娼婦,你該下去躺躺兒了!”遂把兩腳一收,丁字步兒站住,用右手拄著他的前胸,揚起了左手,望蜂兒兩雙手腕子上左右開弓,乒乓而磕。蜂兒哎一聲,雙手一齊鬆開青梅的兩肩,青梅得便,用力把蜂兒望懷裏一帶,複又望外一推,下麵一個掃腳。
隻聽咕咚一聲響,蜂兒跌了個仰八叉。青梅用腳隻一送,順著偏坡兒雪又滑。咕嚕咕嚕朝下滾,猶如一個大西瓜。跌了鼻子蹭了臉,摔掉了釵環碎了花。蹲了金蓮破了嘴,斷了滿手好指甲。青梅撒腳往下跑,扯著腿子往上拉。叫了聲:“好漢姐姐別裝死,起來舉個螃蟹扒。”哧嘍嘍拉到坡兒上,圍著梅樹繞三匝。說:“疙疸散散別叫姥姥,看見我殺個雞兒,你可別惱快起來罷。”蜂兒哎喲“罷了我”,疼痛難當隻叫媽。放開嗓子哭又嚷,猶如屠戶把豬殺。樂壞了孫王人兩個,一齊拍手笑哈哈。梁氏惟恐蜂兒惱,忙上前來用手拉。
有年紀的人到底老成,梁氏見蜂兒急了,怕鬧的夫人、小姐知道,大家不便,遂忙忙向前拉開了青梅,一麵扶起蜂兒,說:“姐兒們玩玩就是了,看玩惱了不是意思。”孫氏說:“大嬸子,咱兒隻是個惱哇惱的說咧,他們姐兒倆方才起下誓了,也有惱的?惱了不算好漢。”王氏向前仆撒著蜂兒身上,說:“可惜沾了紅袖襖兒了,我與妹子彈拂彈拂。”那蜂兒自從素娘去後,兵權到手,就是個站著的夫人,隻有他撥弄人的,那有敢惹他的?今日吃了這個虧,有心翻臉來惱了,一來原是自已想要抓尖兒,二來思量著小姐不似夫人由著他說長道短,必要問是非曲直,自已也難免受責。想至其間,隻得壓著氣惱,說:“你們離搭開罷,誰這裏惱哩!”一麵站起身來,揀起了釵環,走進閣中,穿上衣裙,滿麵羞慚,出閣去了。青梅趕著叫道:“蜂姐姐,你看見鄭大叔可想著呀!”要知蜂兒此去在夫人而前架甚是非,且看下回便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