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秀才因連日辛苦,受了些風寒,未免兩條腿就犯了殘疾,又有些疼痛。次日,隻得紮掙起來,早飯以後,去找那賀財主。問到了門首,招呼出來,說明來曆。賀財主滿麵春風,十分和氣,讓進客位,小廝們端上茶來。老秀才說:“亡弟德讓遺書說有銀五百八十兩,與兄合本貿易。因病重清算,交與兄收貯。如今乞賜見還,以了燃眉。”說畢,將遺書取出遞與賀新。賀新看了一看,搖頭笑道:“黎兄初至京師,不知小弟的為人。再說句狂話,小弟家中也不短這幾兩銀子使用。令弟這書,兄長請看,筆鋒無力,字畫歪斜,明明是病篤之人,精神恍忽,大大的寫錯了。
他當年初到中學貿易,同著那貴地鄰居徐舍親.首先到我的雜糧鋪,果然精細又殷勤。妥靠誠實能寫算,每年額外贈勞金。我見他為人諸般好,又憐他拋家失業人。更比那別個夥計多看顧,所以他攢下這些銀。前年入本八十兩,算至如今正六春。每年利息添作本,川流不息似雲騰。也是大家財星現,贖來當去不離門。他也曾十兩八兩望家中寄,買鞋買襪買衣巾。前日他病重與我算清帳,同著他素日知心夥計們。通共二百三十兩,合鋪之人盡曉聞。原封未動交與我,在我家櫃內暫收存。書字上忽多三四百,這事真真屈我的心。細想他素日為人忠厚處,我們倆義氣相投情最深。若說他有心賴我我先不信,必是他病重神虛心性昏。這事反叫我心難過,好像是賀某見利壞良心。我若有半點暗昧不明事,報應循環有鬼神。黎兄必要憑此字,講不起賀某陪補這宗銀。”老秀才書呆子脾氣忠直性,聽了這一片甜言就信作真。
老秀才含笑開言道:“賀兄何必多心,資財這一宗,小弟雖貧,極是看得破的。既如此說,想是亡弟寫錯了,也是有之。就請將所收的賜弟,天色將晚,小弟也要告辭了。”賀新說:“兄說那裏話來!二弟在日,與我情同骨肉,今日幸會兄長,正要少伸敬意,那有就去之理?”說著,就叫小廝們放桌暖酒。
老秀才見他意思殷勤,隻得坐下。不多時,端上菜來,十分豐盛。用畢,又吃了一回茶。賀新進內拿了一個匣兒來,打開匣子,與秀才觀看:四個元寶,一包碎銀。當麵稱兌,高高的二百三十兩。還有一紙寄單,寫的是“原銀二百三十兩,交賀兄暫收。年月某日。”賀新叫秀才看一看,到也像兄弟的字跡,遂連連道謝。賀新說:“還求黎兄賜一收字為信。”秀才連說使得,提筆寫了一張收帖。書上花押,交與賀新。賀新這才把銀子遞與秀才,共是五包,接來揣在懷中。打躬謝擾,告辭出門,賀新送了老秀才,方才回去。老秀才殘疾腿、行步遲慢,剛剛走至大街人煙稠密之處,忽見四五個醉漢撕打亂滾,擁至跟前。老秀才腿腳遲慢,躲之不及他們,踉踉蹌蹌,擠至牆跟之下,半蹲半站,動轉不得,隻好緊緊靠在牆上。那一夥人推來推去打鬧了多時,幸虧來了幾個看街的兵丁,用黑鞭趕散,老秀才方得直起腰來,弄了一身灰上,用手揮拂,心中忿怒。幸喜離家不遠,不多時到了門首,用手叩門。素娘開了門,說:“爹爹這時候才來,叫我娘兒們好不放心。”秀才說:“賀財東苦苦留飯,回來又碰見一夥打架的擋住路途,所以來遲。”說著,父女一同進房坐下。老秀才口內還喘息未定,陳氏說:“那姓賀的見了二叔的遺字,可照數給銀子麼?”秀才就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陳氏說:“這也奇了!病人昏憒,別的字寫不錯,可可的單把數目寫錯了,隻怕是他昧心。”秀才搖頭道:“婦人家不要猜疑人,我看那人十分謙和,說話義氣。說起二弟與他交好,怎樣知心,言至關切處,還有些傷感,起誓發願,再三表白,又有二弟的寄字為憑,我料斷無暗昧之事。”陳氏說:“無個對證,真假難辨,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了。”秀才說:“你還說這話!他說黎兄如若不信,小弟情願陪出這宗銀子。你想豈是不真的事?我怎白訛人三四百銀子?豈是讀書人所行乎!”素娘說:“真假且莫說,隻是那二百三十兩可曾交與父親了麼?”老秀才點頭:“都拿了來了。”遂用手掬出,打開一看,三口兒大驚。要知為何,且待下回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