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蘭陵長歌(四)(2 / 3)

白衣人沒有答話,卻一夾馬腹朝他衝了過來。蘭京久經沙場,對自己積攢多年的對陣經驗很有自信。他在經曆了最初的震駭之後,已經恢複了鎮定,見對方騎馬衝刺的樣子毫無章法可言,便就地往旁邊一滾,輕鬆地避開馬蹄的踐踏,跳起來後反手一抓,便將白衣人揪下了馬背。

白衣人被拖下馬背之後,卻並不見慌張,反倒借著下落時的撞擊之勢,一舉將人高馬大的蘭京撞倒在地。蘭京這才發現自己上了當,對方的目的似乎本來就是要同他貼身近戰,而且那雙看似纖細的少年手臂裏蘊藏著驚人的力道,一下子便勒住了他的脖子,又重重一拳打在了他的下腹上,幾乎令他疼得昏厥過去。

不過蘭京的反擊也很快。他深吸一口氣,一直攥在手裏的尖刀就已經劃破了白衣人的腰際,要不是白衣人及時往後一閃,隻怕就要被開膛破肚了。

蘭京瘋狂地揮舞了幾刀之後,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警惕地注視著對方說道:“四殿下,你曾為我求情,我不想殺你。你還是回去吧。”一邊卻暗暗地握緊了手中的尖刀,準備等對方稍顯猶豫之際,便一口氣將他解決掉。

白衣人靜靜地佇立在月光下,聽完蘭京的話之後,卻沒有任何的反應。有那麼一瞬間,蘭京甚至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那個白衣人卻忽然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麵具,露出一張俊美得幾乎有些不真實的臉容來。

蘭京暗自鬆了一口氣,臉上卻適時地擺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說道:“四殿下,我一時錯手,自知罪孽深重,罪無可恕。但是我做夢都想死在大梁的土地上,求你成全我,讓我回家鄉一趟吧!到時候要殺要剮,都悉聽殿下尊便!”

長恭垂頭不語。蘭京心中暗喜,便慢慢朝長恭走去,一邊為了讓他放鬆警惕而繼續哀求道:“殿下仁慈寬厚,非他人可及。請殿下憐惜我家中的老母與幼子,放我回去吧!”他一直緊張地盯著長恭握刀的那隻手,完全沒有留意到長恭攥著麵具的那隻手關節都已經發白。

蘭京見長恭一直等自己走到他身前都毫無反應,不由得麵露得意之色,這時長恭卻忽然說道:“你的話都說完了?”

蘭京的身形猛地僵硬了一下,低下頭才看見一截雪亮的刀鋒正慢慢地從自己身體裏退出來。他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腹部的傷口,感覺到喉間傳來一陣腥熱的感覺,頓時將一口鮮血噴在了長恭身上。

長恭伸手扶住蘭京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哀憫的神情說道:“你似乎忘記我說過的話了。”蘭京這才注意到他眼中隱現著一抹從未見過的血紅色,艱難地說道:“我沒忘,但是我低估了你。”

長恭目中的赤色大盛,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地說道:“如果你能高估我一點,也許今天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蘭京張張嘴還想說什麼,長恭的第二刀已經刺入他的心髒。

蘭京猛地瞪大了眼睛,鬆開長恭仰頭往後麵倒去。天上的星宿還在為他指點著回家的方向,他的血卻已開始變冷。

長恭任由蘭京倒下,又彎腰割下他的頭顱,緩緩地對著天上的一鉤冷月拜了下去。壓抑了不知多久的眼淚從他的眼中奔湧而出,一滴滴地灑落在他身前的麵具上,看起來就像是那個麵具也流淚了。

“可兒,醒醒!怎麼在外麵睡著了?”

躺在草地上的可兒睜開眼睛,好不容易適應了頭頂上的強烈光線之後,看見的是段長卿擔憂的臉。她撐著身體坐起來,撫著額頭說道:“師父,我剛才又做了一個怪夢。我夢見四殿下一直在哭,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幸的事情?”

段長卿不易覺察地皺了一下眉頭,隨即用一種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道:“京城裏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也許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

可兒立刻攥住段長卿的衣袖說道:“真的?”段長卿注視著她那張興奮的臉孔,有些不快地問道:“你就這麼想離開這裏嗎?”

可兒搖搖頭,轉頭看向四周安靜優美又生機勃勃的景象,戀戀不舍地說道:“這裏美得就像世外桃源一樣。如果可以,我倒真希望能和師父在這裏住一輩子呢。”

段長卿目光一閃,說道:“但是你又放心不下京城裏的朋友,是嗎?”可兒有些害羞地點了點頭。段長卿沉默了一會,站起身來說道:“你收拾收拾東西。我們明天一早就上路。”

可兒驚訝道:“這麼著急嗎?”段長卿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說道:“你的夢大都有特殊的含義。雖然我很想和你一道留在這裏,遠離世間那些無謂的紛爭,但是有人卻不答應。再不走的話,我怕我們就走不了了。”

“走不了?”可兒抓住段長卿的手站起來,驚訝萬分地問道,“為什麼?其實我一直都想問您,您的身份到底是……”段長卿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可兒,假如我要你為我去做一些既危險又難堪的事,你會怪我嗎?”

可兒搖搖頭,仰頭看著段長卿說道:“不管師父要我去做什麼,我都會去的!”段長卿用力地抓緊了她的肩膀說道:“即使我要摧毀整個東魏?”

可兒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就像看著什麼怪物一樣看著段長卿。段長卿沒有回避她的視線,而是以一種同樣專注的神情回看著她。可兒終究不敢與段長卿那種灼熱的目光對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段長卿臉上的神情黯淡了一下,下一刻卻伸出雙手,幾乎要把可兒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可兒聽見他用一種微微有些發顫的聲音說道:“可兒,你的天分和那種窺探別人夢境的能力,將會成為我複仇最有力的武器之一。你願意幫助我嗎?還是你會棄我而去?”

可兒感覺到段長卿的力量幾乎讓自己窒息,不禁難受地掙了掙。可是段長卿卻完全沒有要放開手的意思。可兒隻好大叫道:“師父師父,我要悶死了!”

段長卿悚然一驚,急忙鬆開了手,又後退了一步轉開臉說道:“抱歉。”可兒大口地呼吸著山間的新鮮空氣,語氣十分不滿地說道:“師父,你最近都好奇怪啊。總是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既不肯和我睡在同一間屋子裏,也不許我跟你一起洗澡,剛才還差點把我勒死了。難道可兒最近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嗎?”

段長卿意外地說道:“你剛才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就是因為這個?”可兒露出苦惱的表情點了點頭,一臉無奈地說道:“師父,你是不是因為太久沒有娶上媳婦,脾氣才會變得這麼古怪啊?這樣的話,我們還是快些回城裏去吧。上次趕馬車來送東西的黑衣大哥還偷偷跟我說,男人太久不發泄的話,很容易出毛病的。”

“康黎那個混蛋……”段長卿那張俊朗的麵孔抽搐了兩下,下一刻口中便吐出一連串詛咒的詞語來。可兒在後麵看著他臉色鐵青地越走越遠,小聲地嘀咕道:“師父真的生病了嗎?”

五、山精

清晨。山間的霧靄還未散去,可兒就已經被段長卿叫下了床,迷迷糊糊地打點著自己的包裹。

段長卿在可兒住的那幢木屋旁邊又蓋了一個小木屋,叫完可兒起床之後,就立刻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兩間木屋之間原本隔得極近,段長卿擔心可兒一個人夜裏害怕,又特意把板壁做得很薄。若是可兒那邊有什麼異響,他立時就能聽見。

可兒隱約聽見段長卿正在那座木屋裏和什麼人說話,不禁好奇地湊了過去。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木屋背後,從一條縫隙裏瞧見段長卿正背對這邊站著,對麵坐著的居然是個比自己還小的男孩。可兒很少見段長卿對人如此恭敬,不由得多看了那個男孩兩眼。

男孩大約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有一張聰慧沉著的麵孔,一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與他的歲數實在不太相符,身後還站著一個相貌堂堂臉膛發黑的中年男子,除此之外倒看不出來太多與眾不同的地方。可兒聽見段長卿語氣異常恭謹地說道:“不知二位光臨寒舍,有何見教?”

男孩身後的男子聲如洪鍾地笑道:“段郎名滿天下,富可敵國,何必如此自謙?”段長卿搖搖頭說道:“趙將軍過譽了。我本山野之人,避世已久,早已不知魏晉。”段長卿的聲音聽起來和平常完全一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可兒卻覺得他似乎有幾分緊張。

可兒聽說那個黑臉漢子居然是個將軍,益發來了精神,索性把全身都貼在木屋的牆壁上偷看了起來。偏偏這時段長卿卻往旁邊挪動一步,剛好擋住了可兒的視線。那個趙將軍卻又文縐縐地說了一大堆話,可兒也聽不甚懂,便覺無趣起來,又擔心被段長卿發現了責備自己,就悄悄地走回到自己的木屋裏。

就在可兒一邊打嗬欠一邊收拾東西時,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偷聽別人談話可是一個危險的習慣。”

可兒嚇得把打了一半的哈欠都縮了回去,轉回頭去時卻見說話的是方才坐在段長卿對麵的男孩,不禁拍了拍胸口說道:“嚇死我了,還以為是山精呢。”

“山精?”男孩那雙英秀的眉毛往上一揚,隨即一本正經地說道,“鬼狐仙怪不過都是用來哄騙愚夫愚婦驅惡向善的故事罷了,當不得真。”

可兒每晚都纏著段長卿給自己講漂亮的男狐狸精一類的故事,聞言立刻不悅道:“你又沒有見過鬼狐仙怪,怎麼知道就沒有?我師父說,故作老成的小娃娃最不討人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