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蝶夢春朝(2 / 3)

曲雲深與阮夢蝶蕩秋千的畫麵,映襯在蝶花園中,美好得讓我不忍再看。

轉過身,捏著手中那寒酸的賀禮,慢慢的走回了破舊的南苑。

肆·『懼怕』

那日後阮夢蝶讓我去她身邊伺候,爹不忍,剛想替我說句話,就被大娘淩厲的眼神盯了回來。

“到底是姐妹,姐姐照顧妹妹本也沒什麼不妥。”大娘一句話,我便被打發到阮夢蝶身邊伺候。

阮夢蝶在我過去伺候的當天,就當著府中眾人的麵將我臉上麵紗扯了下來,我沒了麵紗頓時惶恐異常,阮夢蝶卻笑著把麵紗拿在手中說:“這麼醜,有什麼可遮掩的,我就是要曲公子看見你的臉,對你感到惡心。”她將麵紗放在燭火上燒毀,得意的靠近我身邊道,“你娘是個狐媚子,她搶走了我爹對我娘的愛,我也要你看著我幸福,我想那種感覺一定很不錯。”

她讓我給她端茶遞水,洗臉洗腳,入夜卻還要為她坐在長廊守夜。

寂靜深夜,我忍著寒意,告訴自己,這樣的煎熬終究會過去,姥姥定會來接我回索拉峽穀,我會變成真正有法力的朝顏蝴蝶,在娘親出生的地方長命百歲。

曲雲深常常來看阮夢蝶。

他教她撫琴,帶她去遊船,告訴她那首曲的名字叫《鳳蝶飛》。

這些或許本來是要說給我聽的話,現在都給了阮夢蝶。

阮夢蝶故意在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讓我給曲雲深送茶,沒有戴著麵紗的我,拿著茶盞的手都在發抖,曲雲深接過我的茶盞時便瞧見了我的臉,他的目光露出了一絲驚詫,雖然隻是短促的一瞬,卻被我看在眼底,而阮夢蝶在旁邊故作天真的說:“我家婢子嚇到曲公子了吧?”

“沒有,沒有。”曲雲深慌忙解釋。

“這婢子自小就醜,沒人願意要她,我看她可憐,求娘將她帶在身邊,也不會讓旁人欺負了去。”

“阮小姐真是好心腸。”曲雲深誇道,目光落在她美麗的容顏上,卻不再看我。

我慢慢的退出房中,春意綿綿的暖日,我竟渾身冰涼,連走路都不穩,一個趔趄跌倒在蝶花園裏。

曲雲深終於看見我醜陋的樣貌了,他害怕了,雖早就料到是這樣一幕,但發生的時候卻依然控製不住的失落,仿佛血液凝固,腦海一片空白。

後來有人將我扶起來,溫柔的在我耳邊問:“摔疼了嗎?”

我轉頭,看到正準備離去的曲雲深,我嚇得推開他,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曲雲深一定想不到,那個曾經在束影河畔與他交談鬥嘴的姑娘,現在就連與他對視都失了勇氣吧。

伍·『落水』

有些東西若是沒有揭開,都能假裝美好,若是一旦揭開,鮮血淋漓的被傷過之後,也就麻木了。

我像個旁觀者一般,看著他們從疏離走到親昵,看著他從喊他阮小姐,到喊她夢蝶。

他漸漸不再懼怕我的長相,好多次在府中看到我,學著別人喊我:“阿顏。”

他會走到我的麵前,衝我溫柔的笑,開口說的卻是:“你知道夢蝶喜歡什麼東西嗎?”他總是迫不及待的想了解阮夢蝶的喜好,將最好的東西捧到她的麵前,為她做她喜歡吃的彩雲酥,為她走遍洛花國買朵雀胭脂。

他為阮夢蝶做了很多事,可是阮夢蝶總是對他若即若離,他有些苦惱,卻依然變著法的討她喜歡。

漸漸的,阮夢蝶對曲雲深從開始的報複我變成戀戀不舍,曲雲深很高興,買些好吃好玩的來謝我,我淡淡的笑著,將他買的東西珍藏在櫃子裏。

這一晃三年的時間便過去了,我十八,阮夢蝶十七,出落得愈發聘婷秀麗。

尚書千金阮夢蝶與左相公子曲雲深的故事在洛花國盛為流傳,才子佳人,成為坊間人人豔羨的一對璧人。

曲雲深曾為阮夢蝶寫過一首詩,提於束影河畔的古亭上。我卻隻記得前兩句:雲深不知夢歸處,似是彩雲舞蝶衣。

我總自作多情的以為那是在寫我與他的相逢,可是那日相逢太匆匆,他認錯了別人續了這個夢,而我卻早已退出他的夢裏,做了身邊的看客。

很多次他在院中撫琴,風聲綿延的吹過他的鬢角,我都會化成蝶飛舞在他四周,有時候落在他的肩上,他靜靜的注視著我稱讚:“好美的蝶兒。”

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誇我美麗。

我很想問他,當初的驚鴻相識算什麼呢?他真正愛的是最初那個我,還是後來的阮夢蝶,亦或隻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的夢境呢?

這些,都無法再探究了。

曲雲深和阮夢蝶的婚約定在來年初春,爹與曲老爺商議的時候我恰巧路過聽見,他們在商討三書六禮,爹的臉上掛著笑意,能與左相攀親,對阮家來說,再好不過。

我不知道哪裏來的悲傷,獨自一人跑出阮府,路人的行人都對我的醜陋的麵容紛紛回頭,驚詫,恐懼,嘲諷,我都看不見了,隻癡癡呆呆的走到束影河畔。

曲雲深與阮夢蝶泛舟而行,好一對佳人遊湖,引來許多人圍觀。

我是人群中微茫的存在。

就在此刻,成批成批的蝴蝶飛來,一瞬間,烏雲罩頂,河上的小船不受控製般晃動起來。

我聽到有人落水的聲音,阮夢蝶驚恐的聲音喊道:“雲深落水了,誰來救救他。”

姥姥不知何時出現在我麵前:“阿顏,姥姥替你教訓這個負心人。”

“姥姥,誰讓你自作主張。”我顧不得那麼多,一下便跳入河水中。

蝶羽族人天生水性奇佳,很快我就摸到了一個曲雲深下墜的身體,一把將他抱在我的懷中。他的頭緊貼著我的肩,我握緊他的手:“雲深,我來救你了,你要撐住。”

我將他放在岸邊,幫他擦去臉頰上的水珠,阮夢蝶一把推開我,整個人撲倒曲雲深的身上,哭著喊:“雲深,你沒事吧?”

曲雲深咳嗽了幾聲,從口中吐出幾口水來,微微的睜開眼。

“夢蝶。”曲雲深伸出手去撫摸阮夢蝶的臉,阮夢蝶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說:“我在這,我在這。”

“哎,還說不是負心漢,我在流光鏡裏都看到了,他明明遇到的是你,卻喜歡了別人。你竟然還要救他。”姥姥在我耳邊歎息。

我沒有回答姥姥的話,隻是抱著濕漉漉的身體退到人群後麵。

阮夢蝶將曲雲深抱在她懷裏,將他慢慢扶起,我目送他遠遠的離去。

那河畔的朝顏花開了一地,層層疊疊如日光傾城一般灼傷我的眼。

我期待他回過頭來看我一眼。哪怕隻有一眼,可是沒有,他的背影頎長挺立,漸漸在光影下被拉長,消失。

如果說最初的相識他喜歡的是我,可這三年的日日相對,他早已對阮夢蝶情根深種。

那天姥姥告訴我,蝶羽族族長終於原諒了娘親叛逃的事情,她這次是來接我索拉山穀。

終於可以離開了,從娘親死後我日日盼著姥姥接我回索拉山穀,與我的族人相聚,那裏沒有歧視,沒有傷害,沒有冷漠。我會忘了曲雲深,忘了我們那場短暫而匆匆的相逢。

我躺在床上,閉起眼想要忘掉過去,可是我腦海裏卻閃過朝顏樹下他好看的星目,婉轉的琴聲,溫存的話語,揮之不散,繞梁在耳。

陸·『變故』

翌日我準備隨姥姥離開,卻聽到管家慌忙的進來對爹稟報:“不好了,老爺,左相被大臣彈劾,現在一家已被送往刑部大牢。”

無非就是新帝登基要肅清舊部,左相向來剛正不阿,不滿新帝的做法,頂撞了幾次,卻被右相的黨羽抓了痛腳在聖上麵前參了一本。這一參就牽連出許多前朝舊事,與二皇子結黨營私的事情也一並被抖落。這二皇子在新帝未登基前是競爭最盛的帝王之選,新帝登基後已經被賜了毒酒。

左相被扣了巨大的帽子,全家都被押往刑部大牢,一夕間這則消息傳遍了洛花國,全國百姓嘩然。

我哪裏還顧得上和姥姥索拉山穀,丟了細軟跑到刑部大牢去看曲雲深。

在路上的時候我才發現,哪怕我一直想要忘記,想要放下,可是真的聽到曲雲深出了事,我還是想第一個奔赴到他的麵前。看看他是否無恙。

刑部大牢有重兵把守,根本不讓人進入,姥姥在我身邊勸我:“阿顏跟姥姥走吧,這曲雲深自有自己的定數。”

我抱著姥姥的胳膊求她:“姥姥你能救救曲公子嗎?”

姥姥無奈的搖頭:“阿顏,我們族人雖有無邊法力,卻不能擾亂這凡間的生死。”

“我要陪著他。”我很堅定。

姥姥看說不動我,從懷裏掏出一片透明的羽翅:“你若要走的時候,就燒了這片羽翅,姥姥再來接你。”

姥姥臨走時囑咐我:“你可莫要因為曲雲深去找夙願,不要再踏你娘的後塵啊。”

我捏著姥姥給我的羽翅回到阮府,阮夢蝶已經被大娘囚禁起來,她在門後哭著喊著讓大娘放她出去,大娘在門口說:“現在所有人都和曲家撇清關係,以後你和曲雲深再無瓜葛。別想著他了,他現在是戴罪之人,我們阮家能自保已經不錯了。”

爹爹麵露難色的說:“好歹蝶兒與雲深也有婚約。”

“什麼婚約,聘禮我也沒瞧見,婚約做不了數的。”大娘拉著爹爹不顧阮夢蝶的喊叫,決絕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