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夢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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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芸欣
『楔子』
曲雲深再次坐在束影河畔撫那首《鳳蝶飛》,已是五年後。
早春的日光伴隨著悠長動聽的琴聲,似珠盤掉落,輾轉迂回。
他已在這朝顏樹下堅持彈奏了整整五年,隻為守著朝顏花開。
全洛花國的百姓都知,這朝顏樹在五年前的一個夜晚全部落敗後,再也沒有長出花蕊。
無人知曉發生了什麼,曲雲深卻在花落的那夜突然驚醒過來。
他在夢中聽到了一個聲音。
“花顏落了敗,來年春暖花開,你,還會來等我嗎?”
後來他在鳳羽閣的小舟上想以命換這個聲音主人的去向,鳳羽閣的主人夙願卻告訴他:“你沒有資格以命換命,因為你的命是別人換給你的。”
曲雲深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願意用以命換他幸福安康的,必定是摯愛他的那個人。
從那時候開始,他日日來到束影河畔,撫琴笙歌,期待朝顏花開。
期待與她再次於花樹下相逢。
壹·『朝顏花』
這盛產花卉的洛花國,眾人隻知道,朝顏花開豔麗無比,芳香十裏。卻並不知朝顏花之所以會開,並不是因為氣候與土壤,而是因為一種叫朝顏的蝴蝶。
它每年春季落在朝顏花上,朝顏花沾了它的磷粉,才會開出豔麗的花朵。
這種蝴蝶原本生活在千裏之外的索拉峽穀的蝶羽族中,隻因有一隻蝴蝶愛上了一介凡人,不惜觸犯族規,來到了這洛天大陸的洛花國,才促成了朝顏花的盛景。
我的娘親就是那隻逃離索拉峽穀的蝶羽族人。因叛逃蝶羽族,她被族長施了封印,再也沒了法力。
她在我十五歲那年去世,因我爹患了重病,她和夙願進行了生命的交換。
夙願是鳳羽閣的主人,洛天大陸的眾人皆知的一個傳說,他存在於一葉扁舟之上,終日隨風而行,以收集人的性命為生。聽聞他可幫任何人實現心願。隻要你舍得付出你的性命。
娘隨著爹考取功名,在他封官那日卻娶了將軍之女。當時雖懷著我,卻隻能忍痛做小。
我比妹妹先出生,因為長得醜陋,大娘不許任何人提及我的存在。
而這麼多年,爹爹雖有心,卻礙於大娘的身份和家中的地位不敢明著對我們好,哪怕每次見娘都隻是來去匆匆。
娘死的那晚我跪在爹爹的房門前,求他去看娘最後一眼,可是任我喊啞了嗓子,他都沒有出來。最後是妹妹一桶涼水澆醒了我:“你就是喊破了喉嚨,爹也不會理你這個醜八怪的。”我望著緊閉的房門,深知爹爹不會從裏麵走出來了,那是我第一次目睹薄情寡義,有種唇亡齒寒的刻骨。
娘親的屍身被姥姥帶回拉索峽穀,她臨走時抱著我說道:“顏兒,蝶羽族女子及笄之日便能化蝶,但你孤身一人是飛不回索拉峽穀的,你一定要等姥姥來接你。”
等姥姥來的日子冗長而煎熬。因思念娘親,我日日夜裏去束影河畔的朝顏樹下看朝顏花開。
娘說因為朝顏花她與爹相識,從此天涯海角,就想追隨他。
我不知娘為何會愛著連她性命都護不住的男子,愛得那樣癡,那樣無怨無悔。
直至那一日,我遇到了曲雲深,我才明白,愛是這世間萬物最容易讓人沉迷的東西,讓人甘之如飴,甚至忘卻生死。
貳·『曲雲深』
曲雲深是洛花國無人不曉的才子。
十歲便在禦前成詩,得到天子讚賞,十五歲拔得狀元,加上生父乃朝中左相。一時間,名冠洛花國。
可是他這人清高自傲,唯獨愛詩詞歌賦,終日留戀輕音雅士,無心報效朝野。
這讓曲相爺頗為頭痛。
那晚子時我在去束影河途經的胭脂巷中遇到他。
他在胭脂巷與飛賊糾纏,那飛賊欲搶他手裏的那把紫檀古琴,端起手中的刀正要朝他砍下去,我一把撿起巷子邊的竹棍朝那飛賊頭上砸了過去。
飛賊“撲通”一聲倒地,我從未打過人,一時愣在原地。曲雲深睜大了眼眸看著我說:“傻站著幹嘛?快跑呀。”
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曲雲深一把拉過跑開,路上我僅聽見耳邊穿堂而過的風聲,以及曲雲深手中傳來的溫暖,如夢如境,恍惚得有些不真實。
待到束影河畔,我們才停下腳步,迎著河畔的花香,我們不約而同相視一笑,目光落在緊握的雙手,不免有了一絲羞怯,急急的將手抽了回來。
“姑娘深夜外出不怕遇到歹人嗎?”他問我,凝視我戴著麵紗的臉。
“遇到歹人更好,死了倒也清淨。”我迎風而立,望著束影湖麵歎息。
“小小年紀怎能把死掛在嘴邊?”他寬慰我,“我想你定是和家人吵架了才賭氣外出的吧?一會兒我送你回去可好?”曲雲深把我當成與家人鬧脾氣的刁蠻千金。
我難得來了興致:“公子別忘了,你的命可還是我救的呢。”
“我知你是個厲害的丫頭。”他唇邊漫開一抹笑,伸手揉了揉我的發,他的手掌寬大溫暖,從未有人這樣溫柔的對我。
那夜他在湖畔撫琴,嫋嫋琴音中,曲雲深一襲白衣,鬢若刀裁,修長的手指仿若行雲流水般肆意撥弄著琴弦,琴到深處他慢慢的閉起了眼,似沉靜在這美麗的仙境中不願醒來。
我被他的琴聲感染,隨音起舞,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身姿輕盈,化身成一隻蝴蝶飛在朝顏花中。
我憶起,這便是姥姥說過的化蝶,它能隨朝顏花的顏色而變,心思悸動皆因身旁的人。
我慌忙的變回真身,曲雲深這才睜開眼睛,好在並未看到我化蝶的模樣。
曲落之後他送我回阮府,將他身上的水貂毛披風一把攏在我的周身,仔細叮囑我:“以後莫要夜裏出來。家人會擔心的。”
因他這句話,我眼中的淚險些要落下來,他哪裏知道,這阮府之大,卻再也沒有我的家人。
“開心些,以後我會來看你的。”曲雲深溫柔的說道。
那是我十五年來經曆過的最溫暖的一日,雖然我蒙著麵紗,他看不清我的容貌,可是他給我的關懷與溫柔,足以讓我在日後的歲月中想念許久。
叁·『錯認』
夙願在後來曾問我:“小蝴蝶,若你那日沒有戴著麵紗,是否就不會與曲雲深錯過?”
我不知這個假如是否存在。
我隻知道,因為麵貌醜陋,我不被允許告知人前,全洛花國的人隻知,尚書府有一位千金小姐名叫阮夢蝶。而我的名字卻從未被人提及。
所有人都隻喊我阿顏,朝顏花的顏。
可是我並不如朝顏花那般豔麗美好。
因為醜陋我遭受了太多的傷害,我害怕曲雲深看到我的真實樣貌之後會怕我,甚至討厭我。
我隻能一再的躲避他,至少在他心裏,我還是一個美好的幻象。
曲雲深是在半月後爹爹的生辰上來的阮府。
彼時寒冬已經過去了大半,整個阮府上下熱鬧異常。我穿著粗布麻衣,縮在沒有碳的南苑縫一隻蝴蝶圖案的香囊準備給爹爹送去。
不是重禮,卻是娘生前用朝顏花汁調配的香料與蠶絲製成的雲錦布,本是要給我做衣衫,卻被阮夢蝶剪破了,我偷偷留了一小塊,現下隻夠縫製一個香囊。
我拿著香囊剛走到阮府的蝶花園中,一眼便看到了曲雲深。
他隨她父親來阮府賀壽,半月未見,他依舊一襲白衣,束發明眸,肌似雪蓮盛開,頭頂的花樹透過溫和的日光篩到他的身上,落拓成一道傾城的光影,讓人忍不住駐足。
他拿著一管玉簫,吹著那夜彈給我聽的曲。
他真的守約來看我了,我有一些喜悅,準備上前的時候,卻發現有一抹粉色的身影早我一步站在他的麵前,流雲錦繡翠綠襖,下擺垂墜著如少女夢幻的瓔珞。
那是僅小我一歲的妹妹阮夢蝶,她盈盈含笑的站在曲雲深身側,聲音酥暖的喊道:“曲公子,你是來看我的嗎?”
曲雲深愣了一愣,看著眼前美麗的人兒,似乎在辨認她是誰,阮夢蝶又道:“曲公子半月前才送我回來,這會兒就不認識我了嗎?”
曲雲深狐疑的問道:“你的聲音怎麼不啞了?”
“在府中調養了半月已經慢慢好轉了。”阮夢蝶對答如流,仿佛她與曲雲深早已相識。
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曲雲深這才笑道:“原來是阮家小姐阮夢蝶,失敬失敬。”
阮夢蝶一下跳到百花園的秋千上說:“曲公子,幫我搖秋千吧。”
曲雲深的眼底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在燦燦的日光下,晃得我心裏有些絞痛。
我這才想起半月前我回家的那晚,阮夢蝶明明看見了我,卻沒有如往常那樣奚落嘲諷我。
原來她目睹了曲雲深送我回來的一幕,牢牢記在心裏,趁著今日,冒充了我。
我了解阮夢蝶的心思,佳人愛才子,何況那人是才貌足以傾國傾城的曲雲深。
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從那夜與曲雲深道別,我所有好看的衣衫都被阮夢蝶剪碎,隻能穿著下人的粗布麻衣,吃些粗茶淡飯,在府中煎熬的等著姥姥將我帶回索拉峽穀。
那個在曲雲深眼中厲害的小丫頭,不過是阮府裏任誰都可欺淩的無人承認身份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