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子輕歎一口氣,從未見過這一向以鐵腕治軍著稱的田百魁如此悲傷過,文革時被打倒被批鬥被遊行時,他沒留一滴淚,十幾年前他老伴走時,他沒留一滴淚,田浮屠與他反目時,他沒留一滴淚!長久以來,在人們認知中,這個能開坦克飛機,在戰場上殺人如麻不眨眼,開國大典時與毛主席一同站在天安門城樓上,受萬民敬仰的將軍,堅強堅硬猶如鐵鑄,可他們都忘了,戰功再勳卓的將軍也會衰老,曾經的輝煌無法掩蓋他的老態,他同樣會寂寞會心酸,會追悔莫及,會心如死灰,這股因歲月產生的煎熬感甚至會來的比一般老人更深重,更難以自拔。
就像將自己親手釀成,陳藏幾十年的毒酒一飲而盡。
李老爺子輕聲說道:“想救就救吧,老了,別留下遺憾……別把愧意帶到棺材裏就好,咱活了這麼久,不就圖個問心無愧麼?現在怎麼樣?有眉目麼?那孩子在哪裏?”
田百魁老爺子深吸一口氣,伸手一抹老淚,麵容陰沉又堅定,猶如當年戰火紛飛的年代,戰友死在身邊也沒有時間悲傷,就算人心肉長,也要逼得自己心如鐵石。
李老爺子不禁動容。
“剛得到消息,燕青就在南京,田浮屠也派人去南京了,必須得在他之前找到,李老頭,能借我點人麼?靠得住的,沉穩老練的,從你的精銳營利抽幾個兵借我使使?”
“沒問題,我讓人把精銳營的成員簡曆拿給你,你自己挑……北京軍區就是你一手打造的,論挑人,還是你在行!可是,田老頭,找到了那叫田燕青的小家夥,該怎麼安頓他?放你眼皮子底下守著?可你能活多久?你死了,田浮屠照樣殺他,又有何用!若是如此下場,還不如不找那孩子,讓他平平淡淡過完這輩子的好……”
“唉……我不知道!”田百魁仰天長歎。
“長生太守禮法,浮屠太過陰翳,這兩孩子像一陰一陽太極圖,就是沒抱成團,要是他們能站在一起共事,半個中國都能吃下!現在田浮屠得勢,我已經壓不住他了,還有千烈,保不準日後就是第二個田浮屠……要是把燕青接回來,鐵定會被田浮屠弄死,千烈也會看他不順眼!”
“可是,長生的血脈,就一定比田浮屠差麼?都是我田百魁的種,我自個的兒孫,我心裏會沒數?長生給他的血脈起啥名字?燕青,大浪子燕青,馬上控弦馬下儒生,能文能武的天魁星,就治不住一個田浮屠?長生委屈了大半輩子,他的兒子,就得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沒這個道理!他田浮屠能有今天這成就,還不是偷了長生的氣運?命數這說法裏,我最信得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他田浮屠逼走了我一個兒子,休想再殺我這個孫兒!”田百魁雙眼怒睜,梳理的一絲不苟的雪白頭發下,額角一根血管突突跳著,牙關咬緊,像一頭暴怒得老狼。
沉默良久,安靜的園林裏,隻有那隻活潑的畫眉鳥嘰喳叫著,聲音清脆悠揚。
李昌樹老爺子凝聲說道:“你們田家人,骨子裏流的都是一股瘋血,父子情,叔侄情,爺孫情,諸般親情能到你們這不死不休的境地,整個中國也隻有你們田家獨一號了吧!活得累不?”
田百魁老爺子突然獰聲笑道:“可不是?要不然我們田家怎麼就靠這點人丁,能出一個開國將軍,出一個天字號大梟?我田百魁這兩個兒子一個孫子,哪個是凡人?長生遺留在外的血脈,怎麼就不能掀翻田浮屠?都是說不準的事兒!你說的沒錯,我們田家的男人,骨子裏流的,就是一股瘋血!哈哈哈哈……”
李昌樹老爺子突然沒由來得打個寒顫,與日漸轉涼的天氣無關,就是突如其來的寒意,讓他整個脊背都汗毛豎起,頭皮發麻。
虧得現在已是共和年代,若是向前推到封建皇朝時代,這田家人,與那將父子相殺手足相殘演繹到極致的帝王世家有何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