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兒你自己看著辦就行,我現在都算退出半個身子了,不管這些!”田老爺子心不在焉地說道。
“咋了?田老頭,有心事?以前論惜才,你比我還心切,今兒咋不上心了?來來來,說說看!”察覺到老友不對勁兒,李老頭也不貧嘴,神色正經了許多!他們這些八十幾該死不死的老家夥,論起能說上心裏話的,還真沒誰!也隻有這些曾經一起打仗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戰友能交上心,可惜這些老戰友們也是死一個少一個,到現在,能讓他李昌樹笑罵得痛快的,也隻有田百魁這老家夥一人而已。
田老爺子站在碧澈的小湖邊,一屁股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將鳥籠放在腳邊,伸手逗著那隻渾身金黃的畫眉,神色落寞。
李老爺子也找了塊石頭坐下,小聲嘀咕道:“老不死的,又把坐著最舒服的石頭占了……”
畫眉鳴囀清亮,在籠子裏蹦上飛下,輕啄著老人的手指,田老爺子臉上皺紋縱橫,這幾年眼神也不好使了,離得這麼近,都得眯起眼才能看清籠子裏的畫眉,眼角的魚尾紋鑿刻愈深。
他顫巍巍地說道:“李老頭,還記得長生麼?”
“長生?田長生?不是都失蹤了二十多年了麼?”
“嗯,他死了,死在秦嶺山裏,委屈了大半輩子,連他老父親最後一麵都不肯見,就這麼沒了!”
李昌樹沉默不言,老來喪子,人間大慟,白發人送黑發人,陰陽兩相隔,尤其是他們這些打過仗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老家夥們,對家族興旺與否看得更重,富貴榮華且放一邊,兒孫滿堂就是大福。
細細一想,田老頭的確比他苦多了,這老家夥老伴走的早,留了兩個兒子,一個被逼的不辭而別去逃命,近三十年不得見,一個跟他不對路,終年說不上一句話。到了孫輩,那叫田千烈的孩子脾性還跟他心術不正的爹爹學了十之八九,好不容易又有了個孫女,那叫澤瑞的小姑娘,又跟爺爺不親,也難怪田老頭整日把自個關在佛堂裏,與那神龕裏那能保平安吉祥的菩薩為伴。
他輕歎一口氣,伸手拍了拍老友肩膀,說道:“行了,別傷心了,你們家這事,就是一筆糊塗賬!長生那孩子我記得,有靈氣,聰明的很,你給他找的那幾個師父也有真本事,從小培養他一身大意氣大韜略,二十歲出頭就被稱讚是臥龍之才,就可惜你偏心了啊!還非要信那句狗屁讖語,逼得浮屠和長生兩個孩子你死我活,逼走了長生……不過反過來一想,長生當年逃走了也是好事,起碼他多活了三十年不是?咱都是在戰場上僥幸死裏逃生的老家夥,啥事還看不開?能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他心裏委屈……你知道他把自個咋埋得?就背山陰裏,連棺材都沒,就那麼埋在一棵斷掉的老槐樹下麵,一個土墳,連碑都沒立!甘當槐樹根下一隻鬼……要不是腿腳不利索了,我真想親自去長生墳頭拜一拜,把他的墳挪回來,跟我的墳挨著!長生長生,給他起這名兒,就是圖個吉利,圖個長命百歲,怎麼就長生走的最早?”田百魁老爺子雙手幹瘦虯紮,像兩隻鷹爪,緊緊扣著鳥籠,泛著老年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有些濕潤,看著老友,嘶聲說道:“長生留下了個種,叫田燕青!田浮屠也知道我還有這麼個孫兒……這麼些年我的愧疚越來越深,田浮屠的戾氣也越來越重,他保準要派人去殺燕青,我得救他,知道麼?我得救他,我對不起長生,要是連他留著世上唯一的血脈的保不住,我死了還有什麼臉麵去黃泉路上見他?不管怎樣,我都得救燕青……”
說到這裏,老人雙眼暴起,渾濁的眼睛上布滿血絲,兩行老淚緩緩淌下,泣不成聲,雙手握成拳頭,一下一下捶在腿上,悲愴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