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請您開快點兒！”張雨清還沒打開的士的門，聲音焦急中帶顫。
林英誠手裏端著一盆蘭花放進車裏，手裏緊緊的握著那條項鏈，然後對一直看著他的李可、林雲誠笑了一下。
“不等小四嗎？”大哥問。
“我走了！”老二要進車裏了。
“如果是我，決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傷！”老三有力的說。
林雲誠對這個男孩著實佩服。
林英誠拍拍他的肩膀關上車門。
汽車留下了一縷黑煙。
張雨清衝到了，大哥、三哥臉上的表情告訴她發生什麼事了。她感覺自己再也沒有力氣了，腳也不知怎麼到了那個關上的門前。她癱軟在地上，一個勁兒的流淚，沒有一點兒聲音。大哥仰頭看著天空。三哥低頭看著地麵。天空開始變成橘黃中和著血的顏色。
張雨清回到家裏，倒到床上，流下了一行熱淚。她想到白楊林旁的小池塘那兒去，平靜的湖水對她產生了巨大的誘惑力。她不能到那兒去，她現在還不冷靜，等她冷靜下來她就不會那麼做了，她現在哪兒也不能去，她就呆在這，弟弟的心完全用在電腦上，她現在隻能靠自己。她的臉上很不舒服，都是淚痕和還沒幹的淚水，但她哪兒也不去，隻要再動一下，她就會做些蠢事。等她有了理智再思考問題，不會想著幹傻事她再動吧！
林英誠和他的父親站在陽台上看著一幢幢高樓，他轉過頭問父親：“爸，你愛我媽嗎？”
父親低下頭，對他笑了一下說：“你媽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真心的女人，誠誠，你知道嗎？即使你爸沒有做成什麼事，你媽也會跟著我！她是個好女人！”
“阿姨呢？你愛她嗎？”
“兒子，我們大人現在已經不知道什麼是愛了！我們給愛穿上了一件又一件衣服，不知道是愛她身上的衣服還是愛她這個人了！”
當阿姨回來時，他們兩個人的談話也停止了。
“誠誠，我給你選了一件衣服，你試試！”阿姨給他看那件綠色的T恤。
林英誠穿上那件衣服從房間裏出來。她看了看，然後幫他把衣服整理一下。
林英誠眼睛有點想流淚的感覺。
“謝謝您！媽——”
張雨清一覺醒來的時候聽見在下雨。她跑到雨中，讓雨跑到她的身上，她的理智慢慢的被雨帶回來了。她想自己真的太傻了，怎麼可以去想結束生命呢！她即使見到英誠他還是要走啊，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啊，她怎麼會有那想法啊，她還有那麼多朋友，她還有家人啊，她就這麼去了有很多人會傷心的。她的朋友會傷心，她的爸爸媽媽會傷心，她的所有認識的人會傷心。她還那麼小，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這一點挫折又有什麼。她的爸爸媽媽在外麵受了多少苦，她還要讓他們有個停下來有個避風的地方。更要緊的是，那條河太髒了，要想自殺，也得把那條河搞幹淨了再去也不遲啊。她還是沒有想要去幹傻事，她想，活著就有希望！
林雲誠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在去火車站的路上，他停下好好的看了看這座他從小生活在這兒的城市。原來，他是多麼愛他生活的地方啊，即使它還有很多需要改善的地方。他拿出手機，把那張有著短頭發女孩的背影刪除了。他四麵八方的景物都拍進了他的手機裏，或許，在某個時候他想念家的時候，看到這些照片會好過一點。
李可還在這座城市，他在這裏上大學，他的父母不想讓兒子到外麵去受苦，在這裏有個照應。為李可找了分工作，他可以邊上學邊打工，不用花家裏的錢，有時間還可以回家幫父母做點家務活，看看父母，以後，他可能永遠在這個城市裏生活。
“小四，你會不會覺得你三哥沒出息！不像大哥二哥四處闖，你三哥這輩子可能就呆這座城市裏了！我也不要有什麼大事業，我隻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我快要有一個女朋友了，她如果願意和我一起過這種生活，我們就在一起，那時候我就不能來看你了！你也不要怪三哥重色輕友，你三哥不會跟人搶東西，我隻能對她好，永遠對她好！我也不會當什麼廚師，你三哥沒有努力為自己的夢想做過什麼，以後，我可以當一個家庭廚師。小四啊，我現在才明白，人活一輩子最重要的還是家裏人能過得好，這個擔子還得我來挑！我們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但我們不該讓自己過自己不喜歡的生活，那些複雜的生活你三哥過不上，也不喜歡過！我們四個人以後也許還能遇到一起，那時候我們都會有變化的！”這是李可最後一次看張雨清說的話，她覺得三哥不再是小孩子了。
第十二章
在學校附近，張雨清的媽媽租了間房子，照顧她和弟弟。張媽說，以前對不起他們，現在不能再讓他們受苦了。
天氣越來越不正常，炎熱了兩天來了個大翻身，刮起了大風，氣溫驟降。有的同學沒帶禦寒的衣服，隻好把T恤一件一件往身上套，很多人因此而感冒，學校的課不能正常進行，不過人們身上的痱子被凍掉了！
當“豬流感”從墨西哥卷來的時候，人們在恐懼中已經帶著麻木。
“非典、SARS、AIDS、雪災、地震、金融危機，現在又是‘豬流感’以後指不定遇上什麼呢！”
“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也好，死了，就不用受什麼罪了！苦就苦了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啊！”
“最好多死一點人，我們的競爭力也小一些，中國人多，死那麼一點人算什麼！”
“生活就是這樣，我又能怎麼辦！還是默默的受著吧！”
“隻要不到這兒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政治老師講課講得正高興，突然像大炮一樣的聲音蓋住了他的聲音。這個城市白天黑夜不間斷的放煙花，隻要炮聲一響，汽車、電動車、摩托車鈴聲也像瘋子一般亂吼，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又打仗了呢！這還有一點作用，剛想趁老師不注意打個盹兒的學生也精神振奮，準備扛槍上戰場！
政治老師的皺紋擠了出來，隻是這麼說句：“中國人用火藥來做煙花，外國人用火藥來做大炮，打的就是發明火藥的國家！”
一天，語文老師的表情很莊重，她喜歡講完課以後給同學們講點現實的東西。語文老師是敢於麵對現實的女孩，一個80後。張雨清很喜歡語文老師，她總覺得老師有一種魅力吸引著她。
“昨天我們有一個同學出去被車撞了，那輛汽車從他身上開了過去，他還活著，往路邊爬，汽車倒過來——”同學們啊的叫了起來。老師哽咽了一下眼睛紅紅的，說：“司機很清醒，隻是說‘不就是賠幾個錢嗎！’”
張雨清仿佛看到那個同學浸滿血的手在用盡最後一滴力氣往前爬，手還沒有抓住地麵，像萬根尖針般的汽車輪紮到了他的身體裏。他的眼睛就這麼凸出來充滿血，嘴吐了一個個的還帶熱氣的血泡。張雨清的腦袋裏有一個等式，什麼生命是無價的，生命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
他的生命不就是一點錢就可以買他永遠離開嗎？他可能永遠都不會被人記起，但他卻在被人們使用！他已經是被人們使用的錢了，流落到各個角落，進行各種肮髒的、正當的交易！如果人們的眼中隻有錢，這個世界將變得多麼可怕啊！
張雨清看到她身邊的人慢慢隻看錢，變得沒有一點愛沒有一點感情沒有一點道德！在這樣的世界她可怎麼生存下去啊！是的，她能生存下去，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這樣，她也可以變得隻看錢！但她不要做這樣的人，多麼醜陋的行為啊！人們對錢的認識都是因為思想，如果不改變人們的思想，什麼都是空談。可是，這是多麼的難啊！
張雨清感覺一切醜陋的東西都向她一點一點的流過來，她的汗毛已經被他們慢慢的侵蝕在冒著縝密的汗。突然，他們被一股力量驅散。
“自然，也不滿於現在的，但是，無須反顧，因為前麵還有道路在。而創造這中國曆史上未曾有過的第三樣時代，則是現在的青年的使命！”
張雨清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魯迅的話，就怎麼也忘不了了。這句話給了她力量，活下去的力量！
快過年的時候，村裏外出打工的人回來了。那些和張雨清差不多大的打工的也回來了，他們把自己都弄得很漂亮。男孩子都會抽煙喝酒，女孩子都會打扮。張雨清和他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他們沒有共同的話題。
“雨清，這麼多年不見都快不認識你了！”在一群講話的人中有一個女孩喊她。
張雨清認得那個女孩，她的頭發拉得直直的，化著淡妝，她是張雨清小學最好的朋友。
“鳳，我也認不出你了！”
“我先走了啊，還有點事！”張鳳對那群人說。
“雨清，我們到田裏走走吧！”張鳳笑著對張雨清說。
涼爽的風，綠綠的油菜，在連著的綠色中，人們的心總會變得快樂起來。
“鳳，你這幾年在外麵過得怎麼樣？”張雨清看著遠處的綠油菜說。
“我能適應！什麼樣的環境我都能適應！”
“你受了很多苦吧！”
“你說呢！誰沒有受苦，怕就怕受了苦還一直裝作不在意！”
“你過年後還出去打工嗎？”
“出去，但不打工！”
“你準備幹什麼？”
“我要做生意！我這幾年打工存了一點錢，算作做生意的本錢，這些錢是我用自己的勞動得來的，我張鳳不要再受那些有錢就欺人的人的氣了！”
“外麵的人都欺人嗎？”
“不能說全部，但大部分是這樣，我遇到的都是這樣！雨清，外麵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有錢就欺負人，你要不想被人欺負，就得讓自己變強！我一定要讓自己有錢，誰也不能欺負我！”
“你怎麼做生意呢？”
“我想好了。”張鳳在田埂上坐下，張雨清也跟著在她旁邊坐下來。
“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成功，我這次回來是為了看看我的爸媽，等我成功的那天我會回來的！”張鳳說著隨手撿起一根枯木枝把它一下子掰斷了。
“鳳，你如果不成功就不回來了嗎？”
“我一定會成功的！我不照顧我的爸媽，還有我的幾個姐姐照顧，雨清，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我不像你，有一個為孩子著想的父親。我是多麼想讀書啊！可是我爸硬逼著我出去打工，我的命運被他們掌握了一次，我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那也不用不回來！”
“雨清，你還真是天真啊！我19歲了，你知道19歲對一個農村女孩意味著什麼嗎？兩年，兩年他們就會把我嫁掉，像扔一塊破抹布似的丟掉，毫不可惜！他們才不會管我的人生怎樣呢！”
“你成功以後準備幹什麼？”
“我要捐款給多建幾所學校，讓想讀書的孩子有書讀，我還要讓我的員工受到尊重！”
“那你不結婚嗎？”
“那時候誰還敢要我啊！”
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吃過團圓飯後，張雨清挽著爸爸的手在路上散步。
“爸爸，我要寫一本書，關於現實的！”張雨清很認真的說。
“那不是你說的那麼容易啊！清清，有很多困難，你不要想得太天真了！”
“我已經想好了，即使再大的困難我都會麵對的！”
“如果失敗呢？你能麵對你的努力白費了嗎？”
“我寫書是為了自己，如果要我在環境受到汙染人們沒有飯吃的環境裏去大吃大喝我也可以做到！可是，我不要做那樣的人，我隻有一生，當我回頭看我走過的路，發現原來我在做連自己都厭惡的事，後悔也沒有用了！我可以失敗，但我不可以讓我的人生變得醜陋！”
“你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一定要記住，你要為自己的每一個決定負責！”
張雨清感覺自己在一根獨木橋上，要過這條河隻有靠自己。
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張雨清發現自己已經是挑著擔子的人了。張雨清打開大門，置身於茫茫大霧中，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