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們少抽點行不,他們說不抽唱不好,提不起神呢。我還說什麼呢,最不能容忍的也隻得容忍了。

我和王玉元說著話黃錦文就進來了,他住在梨花一村,也近。黃錦文也有五十多歲,戴頂藍帽,穿著藍滌卡軍便服,腳下還是膠鞋。他跟王玉元正好相反,個頭高,紅臉膛,嗓門大,唱曲子的聲音像大胡。黃錦文的拿手就是唱背宮調,唱到激越處脖子上的筋鼓起老高,臉紅得像關公。要是讓他單獨唱,他會用右手托著腮幫,更特別的是他要用小指撐著右眼皮。至今我都不知道他為啥要這樣,大概是他太投入的時候的一種習慣吧。

黃錦文和王玉元是唱曲子的最佳搭檔,在我組織唱手們錄音的時候,要是沒有他倆就整個兒沒戲了。1982年州裏組織民歌彙演,老的男民間唱手我就隻帶了他們兩個。演出當晚,他倆的《男鰥夫》、《掛紅燈》和張桂榮的《采花》、《放風箏》這幾首南坪曲子就征服了觀眾,讓南坪代表隊撿了大彩。第二天,州府大街上的高音喇叭就盡響起南坪曲子。黃錦文王玉元他們走在街上,聽著自己的唱聲,笑燦了,說馬館長,我們該是給南坪拿臉了?我說拿臉了拿臉了,回去還要給你們發獎呢。回來的路上,隊員們高興,一路唱曲子,當唱到《女寡婦》的時候,黃錦文那大嗓門吼了一聲,甭唱了!唱球啥?大家戛然而止。後來我才曉得男人們出門是不唱悲調的。

跟著白鳳雲、馬福祥、劉家增、李鳳剛他們都來了。白鳳雲已經六十出頭,有幾根稀稀拉拉的胡子,麵容清瘦,但精神矍鑠。他戴頂沒有帽簷的帽子,但不是瓜皮帽,棉襖抄著。進門就笑著說飯遲了耽擱了,我連忙說沒事沒事,農村的夜飯都遲,要他們都坐下先喝茶。為了不讓他們抽蘭花煙我先給他們發了紙煙。白鳳雲說不好意思哪能盡抽館長的?我說抽吧待會兒要錄音了。他們抽著煙的時候我就看著白鳳雲拇指和食指夾著煙的樣子。白鳳雲人人都叫他白家爸,住得較遠,在清平村,一大家子人,閑了都愛聽他彈琵琶唱曲子,引來周圍鄰居們都來聽,樂融融的。白鳳雲唱開曲子細聲細氣,那婉轉的襯腔特別有味道,尤其唱《洛陽橋》蓋過所有唱手。他的另一特點是曲子記得多,陳古八十年的別人記不得的他記得,簡直就是曲子庫。就連黃錦文王玉元劉家增他們有時都要問,白家爸,這下麵咋唱的?有時他也故意賣關子,大家就笑罵他一陣,他也不慪氣,越發顯得可敬可愛。

馬福祥就不同了,上過中學,曾經是農村幹部,後來沒當了回到縣城下街。多年沒有正業,愛喝酒抽煙,牙齒和指頭都熏黑了。愛搞樂器,有時也寫寫畫畫,有點小聰明小才氣,還不大瞧得起人。所以他是唱手中唯一文化高的人。我們在記譜記詞或討論的時候,他的看法或意見有時還是正確的。馬福祥的臉形有點長,麵色紅黑,胡子剛刮過,下巴青乎乎的,棉襖上套著中山服,襯衣領好久沒洗了。他不擅唱而擅彈,尤其唱背宮調時彈三弦,有他的三弦進入,填進那些襯腔和過門,陝味兒格外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