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答:“最後那服藥的渣子,讓我媳婦倒在院子外了。”
周先生又從自己兜裏掏出五塊錢來,對病人說:“那藥錢,我退還給你,你再到別處去看看吧。”
病人急了,憋紅了臉說:“周先生,我哪也不去,我就讓你給看,我信得過你。”
周先生咬了一下嘴唇,說:“這樣吧,你領我去你家,我總覺得那藥不會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病人就領著周先生走了。
張玉琢和陳醫生對視一笑,趕緊出去操辦酒菜去,準備慶賀一番。
周先生隨病人來到離藥社八裏的坡西溝村,病人對周先生說:“到家了,前麵那道上就有藥渣。”
周先生就走過去,仔細在道上尋找起來。
突然,他恨恨地罵起來:“小兔崽子,敢拿人命開玩笑?”
周先生連忙對病人說:“我知道是咋回事啦,明天你再找我,肯定沒問題了!”
病人說:“周先生,上家喝口水吧。”
周先生擺擺手:不啦,等你病好了,再喝。”
周先生回到藥社,張玉琢和陳醫生正喝酒呢。
周先生臉色鐵青,他對準陳醫生啪啪就是兩個大嘴巴子,厲聲喝問:“我開的方子裏,怎麼會同時有烏頭和半夏呢?你這是怎麼抓的藥?是有意?還是無意?”
陳醫生捂住發紅的臉蛋,嘟囔著說:“抓錯了,周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湯頭歌”裏,烏頭反半夏,兩種中藥是不能同時服用的,如果用了,後果不堪設想。實際上,陳醫生隻是在周先生開的有烏頭的藥方裏,故意放了一點點半夏,當然不會置人於死地的,隻是藥的作用發生了變化。
這主意還是張玉琢出的。
這件事過去後,周先生每開一服藥方,不管中藥還是西藥,陳醫生抓完,他都要親自看一遍才準病人服用。
自此,他對這兩個人有了戒備之心。
有一個婦女來找周先生看病。女人說:“我覺得胸脯有些疼痛,摸著還硬硬的,給我開點消炎的藥吧。”
周先生就笑了,說:“得讓我看看才知道有沒有毛病。”
女人便不好意思起來,周先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便把婦女領進診室裏,關上門。周先生知道女人的乳房有了腫塊,開了幾服中草藥,說:“吃吃看吧,下次再來找我。不行,就去大醫院查一查。”
那女人以後再沒來找周先生,倒是有個人來找他了。
那天,沒有病人,周先生正在藥社裏看書,查一個藥方。進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對周先生問:“你就是周先生?”
周先生點點頭說:“是,找我看病嗎?”
那漢子嘿嘿冷笑著說:“看病?我會找你這個流氓看病?”
說罷,對著周先生的臉上就是一拳。走時,那漢子說:“告訴你,這就是你調戲婦女的下場!”
原來,那婦女看病的事,讓陳醫生和張玉琢給嚷嚷出去了,說周先生如何如何摸了人家的奶子,借看病之名,行苟且之事。一傳倆,倆傳仨,就讓那女人的丈夫知道了,那漢子在家裏把老婆打了一頓不解氣,就又跑到藥社把周先生打了個捂眼青。
周先生挨了那漢子的一拳頭倒不要緊,要緊的是,那女人因為乳房的腫塊是惡性的,沒有及時到大醫院手術,不到半年,女人便死了。
這讓周先生唏噓不止。
但周先生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事會和他的徒弟和張玉琢有什麼瓜葛。
周先生一心隻顧看病,把精力都放在如何提高醫道,治療疑難雜症上了,對於陳醫生和張玉琢他們的心計和想法一無所知,這就注定了他以後的悲劇不可避免,也讓他徹底身敗名裂了。
幾年下來,雖然陳醫生的醫道大有長進,張玉琢的西醫本領也相當不錯,但有周先生在,他們仍然是位居二三。幾次想讓周先生聲名俱損,無奈事與願違。
接下來,席卷全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風暴刮起來了!
這下陳醫生和張玉琢可是有了用武之地。他倆連夜趕寫了一大溜周先生的大字報,貼在了周先生家的牆上,說周先生的兩個老婆,後來的是先奸後娶;說他小老婆怎樣怎樣謀劃想陷害陳醫生和張玉琢;說他自己掌管藥社大權,貪汙浪費。
大字報的署名當然不署他們自己的,署了“革命群眾”。
因為周先生家臨街,那大字報很快就傳遍了本來就不大的村子。
周先生看了以後非常氣憤,他到藥社裏,衝著陳醫生和張玉琢吼道:“你倆說說,我對你們怎麼樣?我想謀害你們?你們以為你們是誰呀?”
突然,張玉琢猛地站在了周先生的麵前,像訓小孩子般俯視周先生說:“周祥,你不要壓製革命群眾的積極性,造反有理,革命無罪!明天,我倆還要親自寫你的大字報呢!”
周先生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陳醫生和張玉琢說:“你們良心何在?你們狼子野心!你們豬狗不如!”
但不管周先生怎樣喊叫,陳醫生和張玉琢再不理睬,他們去準備白紙、毛筆和墨汁了。
第二天,揭發周先生曾經為國民黨軍官治過病,曾經對女患者動手動腳,曾經說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壞話,曾經打擊陷害革命同誌的大字報,鋪天蓋地貼滿了牆壁。
這回的署名一個是陳醫生,一個是張玉琢。
惡人先告狀,周先生是有口難辯啊。
他是有兩個老婆不假,還是親姐妹。但絕對不像大字報上說的那樣。實際是他的那個小姨子鼻子長瘡流膿,來姐姐家治,姐姐待她好,姐夫也待她好。鼻子是治好了,可卻成了扁頭鼻子。妹妹說啥也不回家了,非得要和姐姐一起伺候姐夫,沒辦法,周先生也就收了,但那是解放以前的事。解放以後,國家也沒有說他犯重婚罪,也就將就著過下來。
這莫須有的種種罪名,讓周先生一下子病倒了。
這天,周先生拖著病身子,眼花繚亂,搖搖晃晃走出家門,就看見對麵牆壁前站著兩個人,一高一矮。每天周先生都戴著近視鏡,今天沒戴,反正模模糊糊,就認為這兩個人是陳醫生和張玉琢又再貼他的大字報。氣憤之極,周先生回家拿起一把鐵鍁,就朝那兩個人撲去。那兩個人一見周先生手持鐵鍁趕來劈人,就撒腿而跑,邊跑邊喊:“周祥行凶殺人啦!周祥行凶殺人啦!”
周先生聽人家喊叫時,才明白這倆人根本不是什麼陳醫生和張玉琢,而是本村的另外兩個人。而且人家根本就不是去貼大字報,是在看大字報。
結果,周先生因為“行凶殺人”未遂而被公安局逮捕,很快就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張玉琢接替了周先生的職位,陳醫生也因此成了藥社的一名正式醫生。
又過幾年,藥社改名叫人民衛生院,院長便是張玉琢,陳醫生當了副院長。
後來,周先生因為冤假錯案被平反昭雪,恢複公職。
可惜,那時他已經病入膏肓,沒能再回到他的崗位上看一看,就帶著許許多多的遺憾和不平,永遠離開了這紛擾煩雜的人世間。
責任編輯聶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