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就連忙去吳光才家借筆借墨。
地主婆把紅紙裁好,想了想,就寫了起來。
大年初一拜早年時,村裏人路過三春家門口,被那一副春聯驚呆了:那毛筆字,看著比吳光才寫得還好。吳光才聽說後,專門來三春家看春聯,看後嘖嘖連聲:“高人!真正的高人啊”此後便有人求她寫信寫春聯,她都不推辭,給人家寫好,人家來拿時她還忘不了說聲:“謝謝!”
地主婆的“待遇”越來越高。她挑水時,有人路過,啥也不說,接過扁擔挑起就走;她推碾子時,不管男人女人,隻要沒事,都去幫著推。全大隊的人對地主婆都挺同情。隻有修明遠看不起她。
修明遠當了區長後,太張揚了,隨便抓人打人,為所欲為作風簡單粗暴,弄得一點人緣沒有,縣裏沒少批評他。他改不了那壞脾氣,還跟區裏的婦女幹部睡在一起,被人捉了現場。那時男女關係問題很敏感。那婦女為了保護自己,反咬一口說修明遠強奸她。其實,開始是那女人討好他,主動投入他懷抱的。
很快,修明遠被開除,回大隊當了一名普通社員。因為李學山,他始終對地主婆耿耿於懷。
後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修明遠立即組織了一個“風雷激”戰鬥隊,奪了公社的權。他從地主婆家裏翻出一封信,知道了她兒子李瑞光的下落,就領著人去哈爾濱抓回了李瑞光。那時,李瑞光已經是一個工廠的工人了。他大爺李學孟是廠裏的工程師,就把侄子安排在廠子裏了。修明遠是以公社的名義,帶李瑞光回去審查的,誰也沒辦法。那李學孟因為出身問題,也正在接受審查呢,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再說,那時全國都亂了套,哪有什麼天理可言?
二十多歲的李瑞光,哪肯吃這一套?他申辯自己什麼錯誤也沒有,是一名好工人。修明遠是不會放過他的,把他打得遍體鱗傷,最後挨打不過,李瑞光就胡亂說起來,修明遠叫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按了手印畫了押,到底被修明遠給鬧到監獄裏,判了二十年徒刑。
李瑞光被逮走那天,地主婆王婕姝便在自己的屋裏上吊了。
地主婆王婕姝是個謎。
地主婆王婕姝把自己的謎永遠帶走了。
七年以後,李瑞光從監獄裏被放出來,他應該蹲二十年大獄,實際蹲了還不夠七年呢。他回到村裏,一個人把他媽媽的骨殖起出,和他爸爸李學山的埋在了一起。
然後,李瑞光就不知所終。
有人說他當了老板,也有人說他成了作家。
這時,修明遠已經死去快五年了。
他是在一次喝大酒中醉死的。
周先生
過去,柳溪河兩岸的人都把醫院叫藥社。
那會兒的藥社規模都很小,小到裏裏外外隻有兩個人。柳溪公社的藥社就兩個人,看病開藥的姓周,大家都叫他周先生;打針抓藥的姓陳,大家叫他陳醫生。一個稱先生,一個叫醫生,裏麵的含義是大不一樣的。因為周先生是老中醫,診脈看病很有兩下子,人們稱其先生,顯然是尊敬的意思了。稱醫生,就隻是一般的稱呼。也就是說,陳醫生,隻是一般的醫生了。
柳溪藥社雖然小,卻是方圓幾十裏老百姓看病的好去處。周先生和陳醫生兩個人配合得極好。每有患者來,噓寒問暖,一杯熱水送上,那態度,病從心裏就先好了一半。
周先生對患者說:“看看舌頭吧。”
病人張開嘴,周先生認真地看了看,又說:“把把脈吧。”
病人便把手伸出來,周先生輕輕地告訴說:“男左女右。”
周先生摸著患者的手腕處,眼微閉,許久,便安慰病人說:“不要緊的,吃兩服中藥就沒事了。”
說罷,就去開方,邊開邊語:“春天地氣升,肝火攻心,吃點敗火藥吧。”
周先生給病人看病時,陳醫生就靜靜地站在一旁,認真地用耳朵去聽,用心去記。
病人一走,周先生就問陳醫生:“‘湯頭歌’裏的甘草?”
陳醫生立即回答:“甘草反甘遂。”
爾後,陳醫生就要給周先生背一大段“湯頭歌”。
陳醫生是周先生的徒弟。
周先生又瘦又小,而陳醫生又胖又矬,兩人站在屋裏,讓人看著挺招笑的。
那時,辦藥社的宗旨是: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講什麼經濟效益。但藥社在他們的經營下,效益卻出奇的好。外地有不少患者也慕名前來就診,周先生的大名就傳了出去。
時間不長,柳溪藥社又分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人姓張,叫張玉琢。
張玉琢是個細高條個兒,身高一米八五。他的個兒與周先生和陳醫生一比,就像大人和小孩子。個高歸個高,他還得聽周先生的,周先生是藥社的負責人。張玉琢來了不幾天,就和陳醫生打得火熱。都是小夥子,又都住在藥社。兩個人經常你買一包花生米,我買半斤老白幹,劃拳行令,好成了一個人似的。
那時候,大家看病都知道找周先生,他的醫道好哇。偶爾周先生外出不在家,有了病人來藥社,就都由張玉琢看。因為張玉琢是國家專門培養的學醫的人,最拿手的是給病人輸液,這種方法見效極快。周先生是傳統的老中醫,很少開西藥,更甭說是輸液啦。陳醫生先是從周先生那裏學了中醫,很快又從張玉琢那裏學到了一些西醫的治療方法,他的進步很快。
可是,周先生的名氣越來越大,陳醫生和張玉琢卻被冷落了。
陳醫生和張玉琢心裏很不是滋味。
張玉琢對陳醫生說:“這樣的話,咱倆就永遠沒有出頭的機會啦!”
陳醫生點點頭說:“可不是呢!我就罷了,誰讓我是學徒工呢?你可就大不一樣,你是國家幹部,堂堂的中專生呀!”
張玉琢又說:“這周老頭可怪了,看病也不出個錯,真能耐啦!”
陳醫生就說:“咳,我跟他五六年了,也沒看他鬧差過,看一個好一個,真是神了!”
張玉琢長歎一聲:“哎,得驢年馬月才能顯著咱們呀?”
陳醫生也歎了氣說:“你還有個指望呢,這不行還可以往別處挪騰,我可是瘸腿的騾子,沒走啦!”
由於心情都不好,晚上兩人又喝了酒,你一盅,我一盅的沒少造。
張玉琢舌頭有點長,他說:“不能再,再這樣下,下去了,應該解決這,這個問題了。”
陳醫生舌頭喝得也不短,說:“張,老弟,你,你說怎麼辦,辦吧,我,我聽你的。”
這天,藥社來了一個病人,麵黃肌瘦的。周先生望聞問切後,便給開了一服藥方,對病人說:“不要緊的,我這兩服藥湯藥喝完,準好!”
病人拿的藥錢差了五角,周先生從兜裏掏出五角錢遞給陳醫生說:“給。抓藥去吧!”
過了不到一星期,那個病人又來了,而且比原來更黃更瘦。
周先生很是吃驚,他問:“那藥吃了?”
病人答:“吃了,連能吃的藥渣我都嚼著吃了。”
周先生納悶,自言自語:“它為什麼就不管事呢?”
此時,陳醫生和張玉琢就冷冷地站在藥房裏,一齊朝外看著。周先生想了好一會兒,就又問病人:“那藥渣可還有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