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記說:“是啊。革命分工不同,幹部群眾其實都是一樣。不過,從明天起,你們不要再宣傳我了。我今天了解到:大樹坪公社有對年輕夫婦,新婚第二天就來了水庫工地,投身社會主義建設。我看這就是個先進典型,應該宣傳宣傳。”
第二天,這對夫婦的先進事跡,就化成了小秦甜潤激昂的聲音,響徹在工地上空。
大樹坪公社因為前不久的狗腎事件而頗受譏評。這回,縣委書記欽點的這對年輕夫婦總算為這個倒黴的公社爭回了點麵子。
後來,又有一對義安的青年男女,為投身水庫建設而一再推遲婚期,同樣被大大地宣傳了一番。
龍頭寨小學的校長老劉知道了周書記住在了工地上,就派一青年女教師去工地上請周書記給小學生們講戰鬥故事,對頑童們進行一次生動的革命傳統教育。周書記爽快地答應了小學校的請求。
有真正的戰鬥英雄來講真正的戰鬥故事,全校上下無不振奮。尤其是最先到工地搞飯吃的那幾個小家夥,滿腦子的英雄崇拜,個個的遠大理想都是長大後參軍打仗,當英雄。為了長大能夠參軍打仗當英雄,小家夥們連平常玩的遊戲都帶有濃厚的軍事色彩。這可是真正的戰鬥英雄的親身經曆嗬,比聽老貧農訴苦要有味得多。學校請老貧農講在萬惡的舊社會的苦難,老貧農總是講,在萬惡的舊社會我們沒有飯吃,那個餓呀……孩子們心裏想,現在我的肚皮也沒有吃飽呀,但這話他們不敢說出來,說出來了就是忘本,就是思想不好,要挨老師批評的。
但是沒想到,故事講完之後,周書記說:“聽說有的同學一到中午就到水庫上搞父母的飯吃,這樣不好啊。你們的父母在工地上起早貪黑地勞動,多辛苦啊。那點飯,他們自己還吃不飽哩。你們在這裏讀書,畢竟比他們要舒服一些啊。”
孩子們也並不是全然不知道要心疼父母,但是他們實在是餓啊!他們實在是抵擋不住香噴噴的白米飯的誘惑,仍然照搞不誤。
周書記在工地上呆了二十來天後了解到,大部分生產隊的實際夥食,並沒有達到規定的標準,個別條件差的隊,甚至每頓隻有三兩多一點。但是,並沒有聽到有人抱怨。大多數社員都知道,這是一件對他們有利的事情,再苦再累,他們也心甘情願。開工已經五十多天了,社員們還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周書記決定,按人平半斤的標準,從縣上調來豬肉,讓社員們打打牙祭,並決定給予那些每頓不到四兩的生產隊一定的糧食補助,使參戰社員的實際夥食不低於每頓四兩。周書記還規定,龍頭寨參戰社員的分子肉也必須在工地上吃掉,不能分到人頭後帶回家吃,因為一旦帶回家裏,多半是讓娃兒吃了。周書記說:“娃兒們吃肉的日子長著呢。”吃肉的時間統一規定在晚餐。龍頭寨社員的中午飯照管,晚餐吃肉算是過節。
小學裏還是那位王者角色最先知道水庫上有肉吃,上了一天的課,沒有一個字聽進去,滿腦子都是肉肉肉肉……小家夥們下課後開始飛奔而來,老遠就聞到了肉香,越近越濃。夥房區彌漫的濃濃肉香饞得小家夥們唏唏嗬嗬直流口水。眼看太陽快落山了,但熱火朝天的工地上似乎沒有下工的意思。小家夥們等啊等。別說他們等得花兒都謝了,他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到天亮!
終於,工地下工了。與以往下工時的萎靡不振和沉默寡言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社員們精神振奮,腳步有力,話匣子幾乎全部打開,關鍵詞隻有一個——肉。
“要是再來半斤包穀燒,那真賽過活神仙了。”一位男社員說。
“周書記真是活菩薩啊。”一位年長的女社員說。
浩大的人群擁到夥房區,擁進各自的夥房。那熱鬧的場麵就不說了吧。隻是龍頭寨大隊那些住在自己家裏的參戰社員,幾乎沒有哪一位不是偷偷打包回家。想想看,一家人隻有過年那天才能沾上點葷腥,這一頓上蒼恩賜的大肉,他們獨自吞得下嗎?
周書記帶了大恨們在夥房區巡視,一邊接受社員們發自內心的敬意,一邊心裏尋思:“等水庫竣工了,一定讓大家再搞一頓。”
9.給社員們吃過大肉之後,周書記因健康原因回縣裏去了,緊接著又去了省上的醫院,甚至連縣裏的工作也交給苟書記主持了。工地上又由楊大恨統管全局。
從農曆十月下旬開工,到這時已快近兩個月了,也就是說快近年關了。盡管這第二個月已大大增加了人手,而且社員們也非常賣力,但工程進度仍然不到整個工程的三分之一。看來,要按時完成整個工程,鐵定是不可能的了。有的社員說:“周書記的病,就是被這水庫給急的。”
人們說周書記走得匆忙,沒撂下什麼話,其實周書記壓根兒就沒有應對的法子。他是帶著無限的困惑和遺憾離開工地的,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過工地。
靠近年關,社員們有了歸心,特別是外公社遠道而來的。軍心有些浮動,楊大恨硬壓不住,就請示縣裏。縣委研究決定:外公社的再堅持幾天,臘月二十五散工,有離義安太遠的,交通不便基本靠兩條腿走,路上都要兩三天。而義安公社則要堅持到臘月二十八,來年開工的時間統一規定在正月初五。
縣委的決定宣布之後,老天下了兩天大雪,即臘月十八、十九兩天。因為離規定的散工日期還有好幾天,就沒有變更計劃。無法開工,外公社的就在工棚裏大睡,冷是冷了點,但不幹活還每天管兩頓飯,義安公社的則回家團聚了一回。
小滿他們隊利用這兩天時間查了一件大案:生產隊倉庫裏的大米整整短了一百五十斤!一百五十斤啊,五口之家可以吃上整整一個月的飽飯!
查來查去就查到了老保管頭上。
生產隊的大倉每夜都有兩名男性社員值守,而且,隊長在安排人手時,專挑平常關係不好的組成一組,不大可能監守自盜,被盜的可能性也降到了極小,因為雙方都必須非常警惕,否則出了問題,極有可能被另一方誣告。義安的倉門不是一塊整門,而是一塊一塊的,要關倉就把這一塊一塊的木板按照預先設定的順序鑲在門框兩根柱子間的凹槽裏。這些木板有意弄得兩頭寬窄不一,一旦弄亂了順序及寬窄的方向,這門就很難關上。另外,這種倉門還設有專門的木製機關,要那專門的木製鑰匙才能解開,否則,隻有破壞性打開。而這關鍵的木製鑰匙,就一直掌管在老保管手裏。這兩個月來,老保管每天都要開倉取米煮飯,除了他,還能是誰?!
“真是看不出啊,老都老了還手腳不幹淨,盡給子孫丟臉。”甲說。
“他哪來的子孫,他婆娘餓死之前屁都沒給他屙一個。”乙說。
“我看貴梁不是那種人。”丙說。
“知人知麵不知心啊。他平常可能是裝出來的呢。”甲又說。
“他要搞的話,餓死人那幾年他早就搞了。我們隊雖然隻餓死了十個人,可有一個就是他婆娘啊。他要是那種人,他婆娘就不會餓死。”丙又說。
“他婆娘嫁給他二十多年都沒生下一男半女。說不定他早就巴不得婆娘餓死,好重新討一房。”丁說。
“你說話怎麼這麼不問良心呢?貴梁叔和你並沒有仇啊。”戊說。
“我隻是恨那些生三隻手的。”丁說。
不但社員們各執一辭,小滿的家裏對這事也有分歧。叔娘悄悄對小滿說:“小滿,可不能再做昧良心的事啊。”
“絕對不是我幹的,我可以賭咒發誓。”
“難道是那老背時的?”
“我叔怎麼會呢。”
老塾師也捉住小滿說:“兒啊。我們是書香門第,可不能做那昧良心的事啊。”
“不是我。倉門鑰匙一直是貴梁叔拿著,每次取米,我都不在邊哩。”
“這麼說,真是他了?他婆娘餓死那年都沒這麼幹過呀。現在雖然還是吃不飽,但也不至於餓死呀。那時尚且知道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現在怎麼反而忘了呢?真是晚節不保,貽害子孫。”老塾師痛心疾首地感歎了一番。
大雪下了將近兩天,停了。融雪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待大地晾幹,又花了一天的時間。臘月二十二日正式複工。想到還有幾天就可以回家過年了,社員們戰鬥熱情陡地高漲起來,又加上整整休整了四天,戰鬥力也差不多恢複到了最好的狀態,因此,往前掘進的速度驚人的快。楊大恨看了,心裏直高興:“要是一直都有這樣的速度,那該多好啊。”
正當大家都沉浸在這驚人的速度帶來的喜悅之中時,有一個人對此表示了深切的憂慮和不安。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因貪汙事件被關進公社臨時牢房的老保管的精神恍惚的哥哥棟爺。棟爺說:“你們這樣蠻幹,遲早要出人命的。”
棟爺是開工兩個月後才首次遊曆到這工地上的。這真是件讓人奇怪的事情。據有心人觀察統計,棟爺這幾年的漫遊,從沒超出義安地界,而又以龍頭寨為主。他怎麼會兩個月後才遊到工地上呢?何況,棟爺是極愛熱鬧的人,尤其是恍惚以後。
盡管那時早已破了四舊立了四新,但相當一部分社員的內心深處還是很迷信的。他們聽了棟爺那張烏鴉嘴裏噴出的屎話,心裏極其不安。
“棟爺那背時的,真是恍惚了,大過年的說這樣不吉利的話。”社員甲說。
“棟爺哪裏是恍惚,他心裏明白著呢。他弟貪汙糧食坐牢了,他心裏不平。這是在發泄不滿哩。”社員乙說。
“棟爺以前上過戰場,殺過人,心腸歹毒哩。”社員丙說。
“棟爺以前殺的是日本鬼子,都是惡人,怎麼能說人家心腸歹毒呢?”社員丁說。
這是唯一為棟爺辯護的聲音。接下來依然是一邊倒的指責甚至破口大罵。這些罵語極其不雅,不錄。
棟爺那話是臘月二十三日下午五點左右說的,翻過一個晚上,又過了一個上午,竟一語成讖了。二十四日下午三點左右,出大事了。在義安公社和大樹坪公社取土區相接的地方,出現了大麵積滑坡。當場就死了三條人命,還有一位重傷者在送往醫院的途中死亡。這位最後未能挺過來的重傷者不是別人,正是倒黴的狗腎那苦命的婆娘。至於傷者,據後來的官方統計:共計一十八人,其中重傷六人,輕傷十二人。有位剛從部隊複員回來的聰明後生被砸傻了,但是好胳膊好腿,不知該算重傷還是輕傷。
幹起工作來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怕的楊大恨,看了這血淋淋的場麵,竟也尿了一褲襠,半天才回過神來,急急跑去給縣委打電話:“不……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這幾天,縣裏正在開年終總結大會,出了這天字號的大事故,這會是絕對沒有必要再開下去了。縣委班子除了留一位常委值班外,全部趕往事故現場。
三個小時之後,三部吉普車齊刷刷停在了工地前的空地上。兩個半小時是吉普車從縣城到義安最快的速度。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之內,縣裏的,地區的,還有鄰縣的救護車陸續到達。還來了位分管農田水利的行署副專員。
出了這天字號的大事故,已不再是批評幾個人的問題了。楊大恨,隔離審查!兩位技術員,隔離審查!苟書記對三人說:“待查出了你們失職的證據,我要追究你們的刑事責任!”
“今天是臘月二十四呀。山神土地都到天上開會去了,地上沒有主事的了,怎麼不出事呢?”一位社員大概是嚇蒙了,竟當著縣委領導的麵說出了這樣的混賬話。
“把這個散布封建迷信言論的壞分子也捆起來!”苟書記命令。
那位糊裏糊塗的社員也被糊裏糊塗地綁走了。
10.傷勢較輕者被連夜送到縣醫院接受全縣最好的治療,傷勢較重者則被直接送到地區醫院的重症病房。所有這些人的所有費用均由公家承擔,因此,他們及其家人對黨和政府都非常地感激。
死難社員的善後工作,隻是狗腎婆娘有點特殊,公婆已老,兒女尚幼,而男人又正關在監獄裏改造。這情況縣裏是清楚的。苟書記再三思考之後,向分管政法的副書記征詢:“如果李剛木在監獄裏表現很好的話,是不是可以考慮提前釋放?”
苟書記稱的是狗腎的正式名字,作為縣裏的領導,他可不願意像有的幹部那樣,也和社員一般稱呼別人的外號。
狗腎的案子,事實認定是否清楚?量刑是否過重?人們私下一些議論也傳到了苟書記的耳朵裏,隻是他當時分管農業,不便過問政法部門的事情,現在雖然代理老周書記主持全麵工作,但案子已被辦成了鐵案。更何況,他隻是暫時代理一下老周書記,老周書記完全可能“康複”回來繼續主政的。
就把監獄長叫來詢問。監獄長報告說:“打斷的肋骨和腿都已接上。兩顆門牙就沒有再鑲上去了,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醫生說了,這個病人的身體底子非常好,完全康複是非常有希望的,要是換了別人,八成就廢了。”
“婆娘犧牲的事,告訴他了嗎?”苟書記問。
“怕影響改造,就暫時還沒有告訴他。”
以狗腎的性情,要是知道老婆就這樣說沒就沒了,八成會一恨之下把自己的那條好腿也給廢了的。
苟書記“哦”了一聲就沒有再說什麼。
狗腎關在牢裏不知自己的老婆已沒,在省城醫院裏的老周書記裏聽到這天字號事故後,沒有挺過來,這位久經考驗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帶著無限的遺恨離開了人世。縣裏上上下下又忙亂了兩三天。縣裏頭頭們的大年也就被這接踵而至的悲痛事件衝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忙完了周書記的喪事,已是大年初二。苟書記——這時已被地委正式任命為縣委書記——沒有停下來休息半天,緊接著召開了一個縣委常委擴大會議,專門研究水庫上的事,因為按年前的部署,初五就要複工了,再不定奪,就會亂套。
工程的前景成了爭論的焦點。一派堅決主張要按原計劃搞下去,建議動員全縣所有可以動員的力量,實行三班倒,連日連夜地幹,不怕幹不好,並說這是周書記的遺誌,現在已進入關鍵時期,千萬不能退縮。另一派則主張修正原設計方案,不要搞得那麼大,弄個原設計規模的一半就差不多了,灌溉範圍也就限於義安公社,理由是,這一帶到處是崇山峻嶺、懸崖峭壁,那水渠一定更難修。
兩派爭得不可開交。前一派罵後一派是保守派、投降派,缺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是膽小鬼,甚至罵他們是黨內的走資派。後一派則指責前一派不關心社員的疾苦,嚴重脫離革命群眾。要不是工地上死傷了那麼多人,怕是沒有後一派說話的份,也隻有這一苦難事件才使得他們的立論稍微顯得理直氣壯一些。盡管如此,前一派的聲音還是要高亢洪亮得多。如果進行舉手表決,前一派一定會以絕對優勢奪得這場論辯的勝利。
但苟書記沒有讓這一重大問題進入表決程序,而是采取了一個貌似折中的辦法。苟書記說:
“我看這樣吧。原設計方案不要動,因為這也是班子研究決定的,又不是哪一個人決定的。再說,周書記剛走,我們就更改原方案,這樣也不太好吧。我認為這個方案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我們在具體實施時,考慮得還不是很周全。以我們現在可以動用的人力物力,要一氣完成是不可能的。過去兩個多月的實踐已證明了這一點。我們不妨量力而行,把這整個工程分成三期,這次完成第一期。第一期完成設計壩高的三分之二,再把義安境內的水渠修通。我計算了一下,這樣一來,可以灌溉義安百分之六十的農田約一萬八千畝,基本可以解決義安的吃飯問題。第二期則完成剩下壩體的修築,及相應的輔助設施,如小水電站等,同時拉通到大樹坪的水渠。第三期則主要是把水渠往更廣泛的範圍延伸。我計算了一下,按照原設計的庫容量,灌溉六個公社沒有問題。年一過又要搞農業生產了,如果按原計劃搞下去,參戰公社的大部分勞動力會被水庫拖住,會誤了生產的。如果先完成第一期,開年再集中力量幹一個月就差不多了。外公社的全部撤下來搞生產,義安也隻要留下少部分人馬做好收尾工作,大部分撤下來搞生產。另外,這一個月全縣的石匠都要集中起來,把義安境內的水渠和虹吸管拉通。別到時候水庫修好,水渠沒拉通,裝了一水庫的水派不上用場,又讓它白白流走。至於二期三期,今後條件成熟了再搞。”
後一派對苟書記的這一安排打心眼裏叫好。前一派因為苟書記並沒有從根本上否定既定方針,隻是把整個工程進行了分期,也不好再說什麼。苟書記這個貌似折中的方案就這樣通過了。
發文件是來不及了,縣委辦的秘書連夜打電話把縣委的最新部署通知到了各有關公社。各有關公社又連夜通知各有關大隊。務必保證按縣委的最新指示辦。
11.雖然捧了個“革命烈士”的光榮招牌回來,但死難者親人心中的滴血還是長時間嘀嗒不止。其他社員的驚魂則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平定。寒磣的大年一過,他們的內心已完全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又作好了重上戰場的精神上的準備。
正月初五,水庫按原計劃複工。苟書記親臨現場,說了一通鼓舞人心的話。因為隻完成一期工程,服務範圍僅限於義安,原計劃中要惠及的大樹坪、螞蝗溪、老寨坳等公社的社員就有些不滿,有個別膽大的甚至把不滿說了出來。苟書記就耐心地作解釋,做工作。為了讓廣大社員再一次從內心裏真切感受到黨的溫暖,政府的關懷,苟書記決定,在大部隊撤出戰鬥之前,再搞一頓周書記那樣的大肉。
聽說又可以搞一頓大肉,有的社員就得寸進尺,要求馬上就搞。苟書記就說:“你們才剛過完年沒幾天,嘴巴上的豬油恐怕還沒揩幹淨。等到大家快想不起肉是什麼味道的時候再搞,不是更有味道麼?”
廣大社員連連稱是。
陳秘書頂替楊大恨做了義安的書記,也成了這工地上事實上的總指揮。工地上的章程並沒有什麼太大變化,除了豎了一塊醒目的安全警示牌外,該幹啥還是幹啥,該怎麼幹還是怎麼幹,該什麼時候開飯還是什麼時候開飯。隻是陳書記讀過高中,算是有文化的知識分子,說話要文明得多,不像楊大恨那樣整天罵罵咧咧。但也有部分社員覺得,楊書記比陳書記要有味一些。
水庫的一期工程是在農曆三月的一個豔陽高照的勝利的日子裏竣工的。
照例要搞個竣工典禮。但這典禮的聲勢遠沒有誓師動員大會那麼浩大,規格也沒有那麼高,苟書記去地委開會去了,縣裏隻派了革命委員會的第五副主任。
還要給這水庫起個名字。龍頭寨,甚至整個義安的社員都希望就叫龍頭衝水庫,但縣裏覺得這名字缺少時代氣息,要另起,要等苟書記回來開會研究。
為了給這座水庫起個合適的名字,縣裏的頭頭們又激烈地爭論了一番。
縣革委會的第六副主任——也就是周書記時代的湯秘書——說:“我們修這座水庫動用了那麼多的人力物力,還死傷了那麼多人,它是全縣人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的集中體現。就叫英雄水庫吧。”
苟書記說:“和平年代,死人畢竟不是什麼好事。我們修這水庫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解決社員們的吃飯問題,讓他們過上幸福生活。還是叫幸福水庫吧。”
責任編輯肖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