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梁楷曾師承於《五馬圖》的作者、著名的白描大師李公麟,自己又有過禦用畫師的身份,所以我們不難看出隱藏於極簡主義的背後那紮實的寫實功 底和高超的書法功夫。宋朝的宮廷畫是以工筆寫實為主,沒有高超的基本功,待詔一職想都別想。果不其然,又隔多年,我果真有幸見到梁楷的一幅工筆墨寶,筆功 不同凡響,隻可惜他簡筆主義上的成就太大了,淹沒了他的工筆畫的光彩。也就是說,梁楷的簡筆主義藝術並不是憑空冒出來的,傾刻之間的信筆而就,源於千錘百 煉。也就是說,他絕不是一上來就是簡,而是由繁入簡,也不是一上來就自由,他的大自由是一筆一筆苦練出來的,將技、法、手、心、眼合而為一後才有的信手揮 毫,才有的大自由,看是無技無法,實則技法早已經化於心、合於手了,用心法取代了手法。

所以有分量有內容的“簡”不是簡單,而是將傳統藝術的由繁及豐通過形式、技法、思維的大革新提升為由簡及豐。而這種藝術理想的實現,需要建立在 深厚的學養、出神入化的基本功,以及深沉的思考之上,“簡”在功夫上,才能“簡”出大內容、大神韻和大思想,否則也絕不會有《潑墨神仙圖》筆簡神凝的藝術 效果。就包括美國的極簡主義小說家卡弗,也非一日之功。他的簡筆主義小說讓我看到在喬伊斯之外,又一位能夠影響語言哲學發展的文學大家,隻是由於種種原 因,大家對卡弗藝術貢獻的認知還遠遠不夠。其中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是喬伊斯的《芬尼根守靈夜》是匠心張揚外溢,而卡弗是將匠心鑲於文本之中,用中國的話 說,就是象義結合得渾然天成,用西方的話說就是創作意向與文本結合得天衣無縫。這種傳統的表現手法不但要糅得好、鑲得深,還要表達得絕,因為藝術的最終目 的是傳達,隻有表達得絕,才能達到妙噴的藝術效果。可這種以妙悟為基調的藝術傳統,又極為考驗讀者和理論家的審美穿透力。正是因為審美差異的不同,妙噴也 出現了層次差異,詩古定估,在很大程度上說的正是審美層次的差異問題。正是審美差異的存在,衍生了審美偏見、審美無力,這也是造成梁楷和他的《潑墨神仙 圖》在元代以後一直難入主流畫壇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中國文化講究變通,“變”是手段、過程,“通”才是目的,而《潑墨神仙圖》正是莊子精神的另一種藝術表現形式,以變達通,用化於心合於手的“大技”、“大法”、“大自由”側擊了“大逸”、“大神”、“大妙”和“大能”,豈能說其為“粗惡無骨法”?

選自“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