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富汗印象(2 / 2)

馬赫穆德在地方監獄與三個殺人犯共度了四個月。有一天,四個犯人找到一根小鐵棍,他們就用它在監獄牆上挖了一個洞逃了出來。馬赫穆德接上妻子和四個月大的兒子,跑到山裏躲起來。兩年的時間,一家三口生活在山中陌生的村子裏。那裏的人們靠種植小麥和大麥為生。“我們是塔吉克族,他們是哈紮拉和烏孜別克族。他們接納了我們,給我們安身之所。”馬赫穆德說。

馬赫穆德常常失業,但他總會找到零散的工作來維持生計。那時穆佳瑸生了第二個兒子。她在生產時差一點兒死去,因為在那種偏遠的地區缺醫少藥。穆佳瑸當時非常害怕,因為如果自己死了,兒子就會成為孤兒。而此時她的哥哥塔裏克和馬赫穆德的姐姐已經移居到了喀布爾,他們鼓勵馬赫穆德夫婦也到繁華的首都來,因為地方的警察無權在喀布爾抓他們。

於是穆佳瑸夫婦來到喀布爾,與他們的兩個小兒子以及哥哥塔裏克、哥哥的妻子住在我朋友薩拉赫家的傭人宿舍裏。穆佳瑸來到喀布爾不久,我恰巧給薩拉赫打電話詢問是否認識可信的女管家,就這樣我們認識了。

穆佳瑸認為,我們的相識是她生命中幸運的轉折點。她一天工作八小時,一周工作五天,中午回家吃飯順便給小兒子喂奶。這是她第一次獲得每月一百五十美金的收入。對於一個沒受過教育的阿富汗家庭來說,男人出外工作,女人在家照料家庭是天經地義的,女人很少出去工作,但是穆佳瑸和馬赫穆德希望跟上時代的腳步。

穆佳瑸通常穿著布卡步行到我家,然而某天在跟我去購物的時候,她羞怯地問我是否可以隻戴頭巾,我笑著對她說這完全取決於她自己。我在公共場合穿一件長襯衫、牛仔褲,再圍一條極薄的圍巾,而她仍沒有徹底拋棄她從頭包到腳的“藍帳篷”,每當回家的時候就立即披上,因為害怕兄長的責備。

穆佳瑸也在工作中認識食物和電器。一天晚餐的時候,我給她一捆萵苣和一捆菠菜,叫她把菠菜做來吃。她卻把兩種菜都做了,因為之前她從沒見過萵苣。當然,她也不知道冷藏室和冷凍室的區別,所以曾經兩次把萵苣放進了冷凍室,而又不知道為什麼會凍住了。當我向她解釋它們的區別時,我們兩個都笑到了肚子疼。我提議教她讀、寫達裏語,她非常地興奮。我給了她一本成人識字書、一個筆記本和幾支鉛筆,她把它們放進一個塑料袋子裏,每天做完家務就拿來袋子,期待著她的下一課。現在,她已經學習了字母、數字和如何使用手機。

當然我們相處的時光也不都是玫瑰色的。她經常帶著三歲的兒子來上班。一天早上,我注意到男孩的眼睛很紅,並且比平時安靜許多,穆佳瑸告訴我馬赫穆德用棍子打了他。我脫下孩子的上衣,看到紅色血印布滿了他小小的後背。我也見到過穆佳瑸扇兒子耳光,隻是因為他打碎了東西。我生氣地告訴她我無權教她如何撫養孩子,但是我有權炒她魷魚,於是他們似乎停止了對孩子們濫用私刑。

穆佳瑸教會了我能屈能伸和堅韌不拔。在塔利班倒台之後,我懷揣著對和平的極大期望從美國回到我的家鄉,卻隻是見證了國家動蕩、暴力不斷和希望的逐漸破滅,然而,像穆佳瑸一樣的阿富汗人時刻提醒著我是為什麼回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