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看索勒與淳於霆在那裏鬥嘴,不禁莞爾。他原以為淳於霆是個既博學多識,又沉穩謙遜的漢家臣子,沒想到這兩日相觸,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回事,自己完全被他在外人麵前裝出來的樣子騙到了。
不一會兒,兩個於闐人都被帶了過來,一個拘謹一個麻木地朝幾人行禮。
索勒道:“先把岱山帶下去,我先問你話!”他指向一旁身高馬大,頗為魁梧的於闐人。
那人馬上用非常生硬的漢語道:“爾朱山榮見過幾位漢家官淫(人)。”
等岱山下去,索勒問道:“你們到三危山做什麼?來了多久?”
爾朱山榮依舊用生澀的漢語道:“畫司(師)……要來看……,我們跟了,一早就出來著。”
他這漢語說的,所有人都聽得皺眉頭,索勒心說總不能漢語還配個翻譯吧?關鍵是他這漢語說的,外邦人聽不懂,漢人還不明白!
索勒趕緊道:“從早晨出發,到現在,所有發生的事,你都說出來,用於闐語說,我們聽得懂。”
聽說這幾位官家懂於闐語,爾朱山榮明顯鬆了口氣,馬上進入狀態開始講述起來。因為是母語,他說的有些快,開始還好,後麵可能是說到畫師身死,他激動起來,聲淚俱下。最後,爾朱山榮傷心得不再顧及形象,用手不停地去抹眼淚,連畫好的黑連眉都蹭花了。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說出索勒唯一能聽懂的話:“是岱山,他殺了我們最尊貴的畫師,這個疏勒狗不得好死!”
岱山是疏勒人?他們三個都知道疏勒與於闐這兩個城邦國數次交戰,各有輸贏,不過最近幾年隨著兩家新王的即位,兩國有意交好,還各自取了對方的王室女為妃。但王是王,兩地的子民還是有芥蒂的,並不友好,岱山怎麼到了尉遲達達身邊?還成了唯一的近身在侍者?
尉遲達達是王族,他一個平民接近王族,這確實有謀殺之嫌!
索勒和淳於霆齊齊看向孔雀,等著他翻譯。孔雀道:“畫師日出時召集他們出發,說是要到三危山遊玩散心。他們用了兩個時辰到了這裏,一路上畫師看著這些忙碌的人麵露愁容。到了這裏,畫師令他們四處去看看有沒有好景色,要可以畫出來的那種景致,他自己坐在這裏休息。他們出去隻一會兒,突然聽到了畫師的慘叫聲,便全都往回跑,到這裏就看到畫師和岱山了!”
翻譯完,孔雀用自己的口吻道:“後麵所說的和淳於霆所說一樣。”
爾朱山榮聽著他的漢語翻譯,跟著點頭,索勒問道:“你聽得懂漢語?”
爾朱山榮又忙不迭地點頭道:“會聽的,說,不太會!”
索勒立刻道:“那我問你,你憑什麼說是岱山殺了畫師?如果換作是你第一個跑到這裏,看到倒在地上的畫師,會怎麼做?也會抱起來看看吧?會不會想著要不要拔下刀來看看傷勢?如果也被趕回的同伴恰巧看到,你會不會也成為被懷疑的人?”
考慮到對方不是漢人,他說的盡量簡單易懂,這種語言也是索勒在西域數年摸索出來的漢家“白話”。
爾朱山榮眨了眨眼,幾近透明的眸子有些疑惑,他用漢語結結巴巴地問道:“官家……要為岱山……開脫罪責?”
不需索勒回答,孔雀直接用漢語回道:“你說的這些不足以認定他就是殺人凶手,漢律對於凶殺案要求甚多,畢竟是人命案,不能已經死一個,再枉殺一個,讓真正的凶手逍遙法外。”
爾朱山榮咬牙道:“我當然還有其他證據。”
“說出來!”索勒聽懂了他的這句話,直接回道。
“他,他……”爾朱山榮一臉的忿恨,那噴火的目光都讓人擔心若岱山在,會不會被他的目光燒死!可惜站在門外的岱山卻似個木頭人,對裏麵爾朱山榮所講的一切漠不關心。
爾朱山榮收回望向門口的目光,咬牙道:“他這個卑劣的賤人,惡心的疏勒狗,他竟然妄想用他那最最下賤又肮髒的手去作畫,去褻瀆神靈!”
索勒和淳於霆又看向孔雀,孔雀想了想道:“他說岱山太過卑賤,卻要學畫畫,他說岱山在褻瀆神靈。”
在於闐,隻有王室貴族才可以作畫,尤其是那種巨幅的壁畫。王室再加上畫師的身份就像樓蘭的法師一樣受到整個於闐國子民的崇拜與敬仰。
當然,索勒和鄭吉私下裏都認為,這是於闐國當權者為了分化及弱化競爭王者的一種手段,打擊其他王族的硬實力,就像主父偃提出的《推恩令》。
因為尉遲氏一旦成為畫師,便終身為畫師,不得領兵作戰,不能在朝為臣,等同於被剝奪了成為王者的資格,其子嗣更是隻能繼承畫師的財產,其他尊位都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再重新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