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些年少的傷,寂靜微涼(3 / 3)

他們騎著自行車去沱江,她在前麵,他在後麵。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些個下午,他就是跟著她,從來不去問要到哪裏。

她望著他笑:“沈若安,給你打電話的那天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突然就想起了你,想看看你好不好。”

她的眼神煙波浩渺,他抬起手來想摟摟她,可到底還是沒有勇氣。

夜裏他們睡在一張床上,但中間卻隔著一段距離。清涼的月色灑的滿屋都是,他聽到她淺淺的呼吸,覺得昏沉的幸福。半夜的時候她醒來過一次,正對上他專注注視她的目光。

她淺淺的笑了笑,自顧自地說:“我跟那個人在中東晃蕩的時候,他認識了個女記者,想要安穩下來,所以我們分開了。”

她說起“那個人”時就讓沈若安想起了在火車站見到男生。那時候的他對他充滿了無盡的嫉妒,他可以跟著她走很遠的地方,可以一直待在她的身邊,而他卻隻能在靜謐的時候深深淺淺的思念她。那些思念宛如小提琴上一根微微鬆動的琴弦,在空氣中顫栗。

“知道嗎?”她頓了頓繼續說:“我已經在外麵走了好些年了,不能長時間的停留在一個地方,會覺得厭倦。”她的生活就是行走,並不是為了看風景而純粹的是為了走很遠的路。沒有人理解這種狀態,沈若安理解。她所有的一切古怪的行為,出現,離開,他都能理解。他們都是帶著傷口的人,不同的是,他選擇了沉默,而她選擇了行走。

他們是如此相似的人,他們了解對方,但他們始終得告別。

寧夏選擇去非洲看看,沈若安要回去寫論文和實習。

“讓我跟你一起走吧。”他說。

“不行!”她搖搖頭:“你的父母就隻有你了,你不能走得太遠。”

沈若安沉默了下來。他知道她說的對,這些年父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不是那種多麼優秀的成就,而是一個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他們想要的僅僅是這樣。這卑微的要求對沈若安來說心酸不已,他從那麼無望的憂鬱症裏掙紮了出來,帶著對弟弟的愧疚麵對著父母。他不能跟著寧夏走,即使他很想,很想。

也是在那次見麵後沈若安知道了寧夏為什麼需要去看心理醫生了。

從高中起,她就是一個厭食症患者,她吃不下東西,一天裏勉強的吃一點隻當是維持生存。她的病是因為過度減肥引起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一直是一個微胖的女孩,她曾經並不覺得自己胖乎乎的身體有什麼不好,直到一次聽到有好感的男生提到她時,用很不屑的語氣說“哦,那個胖子”。她當時“轟”的一下覺得腦袋都要炸開了。

她開始減肥,吃很少的東西,或者吃完東西就用手指摳喉嚨讓自己吐出來,漸漸地就真的吃不下東西了。她在心理醫生那裏看了許久,卻一直沒有效果。

那些天裏,他一直試圖要讓她吃一些可口美味的東西,他和她去超市選購一堆的青蔥蔬果,他在廚房裏淘淘洗洗,把土豆絲切得又細又齊。

他把牛肉切成很小的塊,他想要哄著寧夏吃一點,她勉強地咽了下去,然後奔到衛生間裏嗷嗷嘔吐。

沈若安一下就哭了。

這些年,寧夏怎麼過來的?

寧夏走的時候,他對著她反反複複地說:“要吃飯,要吃飯,要盡量地讓自己多吃一些。”

她抬起手來,在破碎的陽光裏深深地擁抱了他。

有痛直逼上來,是一種無法抵抗、無法救援地讓痛,生生蠶食著他的心。

(五)他們終於像情侶一樣了

大學畢業以後,沈若安的工作是法醫——這樣生僻的職業。他要麵對的都是傷口,他試圖從那些傷口裏找到究竟,為他們沉冤昭雪。

他喜歡這樣一份安靜沉默的工作。父母雖然不太釋然,但至少他看上去已經忘記過去的事了,他們跟他住在一起,像所有的老人那樣嘮叨著他應該找個女朋友了。

每每這時,他的腦子裏就想起了寧夏。這些年他們的聯係很少,偶爾他會收到她的一張明信片,上麵是她的足跡。他有過一千次一萬次的念頭想要去找她,可每一次都被一個理由掐掉了,那就是他得讓父母安心。

再跟寧夏見麵,是在醫院裏。她給他打電話說回來了,她說以後都不走了。

他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事。因為長年的厭食症,她嚴重營養不良得了敗血症。

這些年她一直在走就是在透支著自己的生命,她亦早知道這樣下去她一定會病的。

他在醫院裏看到她的時候,她倒是胖了一點兒,因為藥物的緣故她是浮腫著的。

他在夜裏失聲痛哭。他知道自己很想要和她在一起,從十七歲開始這就是他的夢想。可是他們之間卻永遠是遇見,分離,分離,遇見。這漫長的十年,他依然記得那些孤獨的夏日時光,他們默默走在梧桐斑駁的街上,走著走著,卻走不到天荒地老。

他的感情從來沒有得到過她的回應,但這感情依然深得像一把鎖,牢牢地鎖著他。

寧夏最後的日子,他每天都去醫院裏看她。他扶著她去曬太陽,給她念報紙,替她梳頭。她總是暖暖的微笑,好像要讓他記住的就是這樣的笑容。有一天她說不如去看一場電影吧,像情侶那樣——整場電影,他們的手一直緊緊的握著,跟所有的情侶一樣。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他們牽著手走在暈黃的路燈下,路旁的珙桐樹開得繁盛,花序上兩片白色大苞片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他突然停了下來,站定在她的麵前,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說:“寧夏,你知道嗎?從十七歲開始我就喜歡上你。”

她揚起麵孔,微微地笑了:“我知道。”她沒有告訴他,當她聽見他說喜歡的時候她有怎樣的震驚和感動,她一直以為他會喜歡上安軒,那個健康漂亮的女孩,而不是她這樣單薄又有著隱疾的女孩。

其實那個時候她並沒有轉校,她隻是希望他能夠和安軒在一起。她的人生是不健全的,她一直在飽受“厭食症”的折磨,她不能讓這樣的自己去麵對沈若安。

即使她自救過,真的,她一遍一遍地吃東西,可每一次都換來翻江倒海的嘔吐,整個人都要昏厥過去。痛苦是一瓶搖晃的可樂,一直在洶湧。

寧夏是在一個淩晨離開的。

沈若安握著她的手,一直微笑著望著她。在那之前她靠著營養液支撐了很久,一會兒昏迷,一會兒清醒,浮沉之間她隻是望著他,那麼多的不舍,卻沒有說一句“我也喜歡你”。就這樣吧,她想,不要用自己的感情去牽絆他。

回頭想想,這十年過去,他們仿佛一直在分離,可是他一直在這裏,在等著她走的累了便會停下來。現在他們終於在一起了,卻是生與死的距離。

在寧夏去世後,沈若安去了印度旅行,他上了十天的禪修班,在黑屋子裏他靜靜注視著自己的內心。

在那裏,他看到了寧夏,看到了那個單薄卻一直在努力的寧夏。

他想,他應該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去愛,和被愛,連同寧夏的那一份,這才不枉費了他們這一世的相識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