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些年少的傷,寂靜微涼(1 / 3)

那些年少的傷,寂靜微涼

戀之傾城

作者:梅吉

我們的一生裏總會遇到這樣一個人,相互影響又彼此分離,以為離得很近卻永遠無法靠近。生命的軌跡不斷的交叉,一個點,又一個點,卻始終分道揚鑣。

對於沈若安來說,寧夏就是這樣一個人。

(一)孤獨的少年時光

第一次見到寧夏的時候,是沈若安的十七歲。

彼時的他是一個有些瘦伶伶、麵色蒼白、患有嚴重憂鬱症的少年。

他總是沒有辦法安穩地入睡,總覺得麵前的一切都是紅色的,紅色的天,紅色的樹,紅色的水……

他從噩夢中一遍一遍地醒來,痛苦扼住了他的咽喉,呼喊不出——因為他目睹了弟弟被淹死的全部過程。

弟弟比沈若安小七歲,他出生的時候沈若安已經是個半大的孩子,對弟弟的降生既驚奇又歡悅,常常看著這個小人兒就愛不釋手。

若是父母忙的時候他會主動照看弟弟,吃喝拉撒全都照料得妥妥帖帖,而弟弟學會的第一個詞是“哥哥”。就連父母也會詫異,兩兄弟完全不會爭執,有好吃的好玩的沈若安全讓給弟弟,每每放學總是一路飛奔回家,而那時弟弟已經趴在陽台上朝樓下張望,看到哥哥就脆脆地喊了起來。

沈若安看書寫作業的時候,弟弟在一旁偏著頭畫畫;沈若安在玩遊戲的時候,弟弟也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沈若安在被父母批評的時候,弟弟就會淚眼汪汪地看著父母,讓他們不忍再責備哥哥……

弟弟就是沈若安身後的小尾巴,不管他說什麼他都篤信不疑,他們這樣要好,父母也很欣慰,可是所有的燦爛陽光都停留在弟弟八歲那年。

梅雨季節,護城河漲水不少,水沒過岸邊的台階,看著是風平浪靜的樣子。沈若安帶著弟弟去河邊玩,一身汗濕的時候他踩著台階去洗手洗腳,沒想到身邊的弟弟卻一腳踏空踩了下去。他抬手去抓沒有撈住,眼睜睜看著弟弟被混黃的河水一把推走。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撲進了河裏,可明明自己也不會遊泳,浮浮沉沉之間隻看到弟弟越來越遠。

他被旁人救了起來,而弟弟卻在河的下遊被找到。

從那時起,沈若安的世界就像被一頭斧頭生生地劈開了,血肉模糊。

那些日子,他在驚懼和自責之間沉淪,沉默,壓抑,痛苦得不能自己的時候便拿頭“咚咚”地撞牆,可是不疼。當心裏的痛超過身體的痛時,那些皮綻肉開的苦楚根本算不得什麼。

父母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他,他們沒有責備他,亦也沒有再去提起弟弟,搬家換房,他們竭力地嗬護著這唯一的兒子,想要藏起關於弟弟的一切,卻隻是讓沈若安的情緒更加壓抑。

他失眠,做噩夢,情緒低落,甚至連學校也不能去,他在教室裏用鉛筆戳自己的掌心時,總讓旁人駭然不止。後來父母便帶他去看心理醫生,也就是在那裏他見到了寧夏。

他每個星期有一個下午去醫生那裏,她從醫生的診室裏出來,他就走進醫生的診室。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之間都未有過交談,她輕飄飄的從他麵前過去的時候,他們的眼神會輕輕的碰觸一下。他懂這個眼神,和他一樣,無奈,悲傷,迷茫。

寧夏戴著黑框的眼鏡,瘦得皮包骨頭,臉色蒼白得連毛細血管也可見到,唇抿得很緊很嚴實,背影就如小小螻蟻又薄又輕。

他曾經猜想過在她的生命裏發生了怎樣可怖的事讓她也變成了同齡中的異類,但心裏卻又因為她的出現而內心安穩一些——他們有著相同顏色的青春,不管她發生了什麼,他們都看得到彼此的孤獨。

那天沈若安從診所裏出來的時候,看到寧夏站在旁邊的麵包店門口,櫥窗裏是各種各樣漂亮的麵包,五月的光影在交錯裏有種時空倒流的感覺,很不真切。

沈若安想也沒想的走過去,他說:“我請你吃吧。”

她並沒有回頭,緩緩地說:“好呀。”

他們在台階上坐了好一會兒,各自手裏拿著麵包,寧夏一直沒有吃,她對著麵包發呆,而他對著她發呆。空氣中斜切的一塊陰影裏,她眼睛像兩滴墜落在空氣中的陽光,幹淨剔透。

他們就那樣靜靜的坐著,陽光在他們身後拖出兩個孤獨沉重的影子,好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許久以後她終於輕聲地問:“你怎麼了?”

沈若安怔了一下:“抑鬱症。”

“嚴重嗎?”

他悶悶地“嗯”了一聲,又說:“我總是想到死。”然後眼淚從他的眼眶裏洶湧而出,自從弟弟去世後,心裏的痛苦像寸草不生的鹽堿地,一片蒼茫茫的白,看不到邊際。他不知道怎麼麵對,更不知道怎樣處置,醒著的時候,睡著的時候,他總是仿若聽見弟弟大喊“哥哥”的聲音。

微涼的時光裏,沈若安開始對寧夏說起弟弟被河水吞沒的那個瞬間。很多他從來沒有跟心理醫生講過的話,他都告訴了寧夏。

其實,心理醫生每一次都試圖打動沈若安,可是他知道,沒有人會理解他。

直到看到寧夏。

他原本像一個深宵曠野獨行者,有著無盡的恐怯,但現在他有了夥伴。

他哭的時候,寧夏突然握住了他的手。那種灼熱感讓他震住,他抬眼望著她,正接住她溫和美好的笑容,她說:“你怕蛇嗎?我很害怕蛇,我每晚都在想我的房間裏會不會有蛇,越是這樣想就越是害怕,其實根本就沒有蛇。”

沈若安明白她的意思,有時候越害怕就越無法麵對,隻要無視那些“蛇”,也就不會害怕了。這個方法真的很靈,每一次沈若安在害怕恐慌的時候,都會在心裏暗示自己,那就是“蛇”。

(二)她漸漸地疏遠了他

沈若安的症狀好轉些後,他開始回學校上學。

在學校裏他依然沉默憂鬱,總是獨來獨往。不過好歹他不再做那些傷害自己的事了,這讓父母鬆了一口氣,沈若安知道每每他在父母麵前出現的時候,他們的心都是微微提著的。

他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認真想一遍,對他的每一個微笑都要刻意地加濃,而他們也不再指責他。有時候默默地吃完飯,他離開桌邊站起來的時候,會那麼敏銳地察覺到父母交換一個“放心”的眼神,他心裏酸澀極了。

在父母眼裏,沈若安病情好轉是因為心理醫生,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些都是因為寧夏的緣故。

第一次聊過天後,他們再在診所裏遇見的時候,會微微的點點頭。有時候他見完心理醫生出來,會看到她在門口等著他。他從來不問她要去哪裏,就是跟著她,他們一前一後的走著。她總是挑僻靜、陰涼的地方。即使走了很遠的距離她也不會回頭,就好像非常肯定他一定會在後麵跟著。

走得很遠了,他才知道她帶他去的是一個舊書店或者音像店,又或者隻是去看看一處開得繁茂的小雛菊。

他們有時候什麼都不用說,她隻是把耳塞塞到他耳朵裏那就是他喜歡的歌,他也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那就是她所喜歡的書……

那些時光,是沈若安最平靜的時候。

有一天沈若安突然地想去寧夏的學校看看。

他知道她也是附近一所高中高二的學生,他騎著單車在她學校校門口等的時候,心髒的位置在噗通噗通地跳動。

等了許久,他都沒有見到她出來,整個學校已經空寂了。他在想他是不是錯過了她,又或者她今天沒有來念書,正在遲疑的時候看到她穿著白衫灰裙默默地走了出來。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一瘸一拐的,手緊緊拽住書包的帶子,麵色蒼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