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應該相信我二十七了吧。”林楠湊過來看我,“小姑娘,你還嫩著呢,你的痛苦也是嫩嫩的,等你再長大一些就會知道,你今時今日的痛苦隻是一場應該珍惜的教訓……再說吧,人活在這世上,誰還沒幾件傷心事呢?每個人都以為自己遇到的事是天大的事,事實上別人聽來都沒什麼了不起。我們麵對這些困難時,得有種‘別人’的心態。”末了他還補一句:“早點回家吧。”
我終於逮到機會反駁他:“也不想想是誰把我硬拉來的。”
10.可笑的大傻瓜
三天的瀘沽湖之行結束後,林楠和我告別去他的下一站了,我在麗江又待了幾日。
其實我對林楠說的故事沒有說完,他隻聽了我一半的“痛苦”,事實上真正讓我痛不欲生的,是我和簡衛寧分手之後的事。
初戀的夭折讓我大受打擊,請了長假在家休養。頭幾天真是難過的寢食難安,但時間是一劑良藥,我終究還是一點一點走出失戀的陰影了。
但讓我奇怪的是,爸爸好像不太回家了,我病怏怏地躺在家裏,他也隻回來看過我幾次。
我給幸子打電話:“我覺得我爸都不愛我了,我這麼傷心他都好像沒怎麼放心上,不知道整天在忙什麼。”
“怎麼會呢,你永遠是他的掌上明珠,心尖寶貝,可能最近他公司裏事多吧。”幸子的聲音永遠那麼溫柔動聽。
“對了,學校裏最近有什麼新鮮事沒?西大門的櫻花開好了嗎?”
“開好了,熱熱鬧鬧開了一樹又一樹,可漂亮了,你趕緊回學校吧。”
……
我和幸子的那通電話打了足有一個小時,掛電話前我隨口問了一句:“誒,你寢室今天沒人啊,好安靜。”
“啊……是呢,她們都出去了。”幸子有些慌張,但是掩蓋的很好,我還來不及細想她已經說了“再見”。
半個月後我回學校銷假,因為飛機晚點,抵達上海時已經接近深夜。我打車去住了爸爸來看我時最常住的五星級酒店,想先好好睡一覺,等明天吃過自助早餐之後再去學校。
這世上總有那麼多的巧合——我在酒店大堂辦理入住手續時看到了爸爸和幸子,他攬著她年輕纖細的腰肢,邊說話邊專注看她的臉孔,眼神裏有我熟悉的寵溺和我不熟悉的欲望。
爸爸先看到了我,他慌張失措地放開了幸子,而幸子則顯得很平靜,她甚至還笑了笑,對我沒事人一樣說:“童童,你回來上課了啊?真好。”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他們,我多希望他們能說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或者僅僅騙騙我也好。可是他們都沒說話,爸爸叫了聲我的名字,而幸子則移開了目光,避免與我對視。
“他是我爸爸啊!”我衝過去想要扇幸子一巴掌,但被爸爸攔了下來。
幸子在離開前對我說:“童童,你太幸運了,我真的很羨慕你。”
我在她身後大吼:“難道我幸運我就有罪嗎?難道我幸運,你就可以走過來把我的幸運搶走丟在地上弄髒嗎?”
我也是那時才忽然想明白為什麼幸子上大學後,爸爸來看我的頻率突然增加,而之前那通沒有任何背景音的電話,幸子應該是在這家五星級酒店的客房裏接的吧?很可能爸爸就在她的身旁……
真相殘忍的告訴我:唐梓童,你真是一個可笑的大傻瓜!
11.再給我點時間
爸爸和媽媽的離婚手續辦得很快,媽媽的移民手續辦得更快,她分到二分之一的家產,足夠她在西雅圖過上一百個春夏秋冬。
她臨走前拍了拍我頭說:“我的姑娘長大了,是大人了,我很放心。”
我強忍淚意,一遍一遍說:“對不起。”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媽媽帶著傷痕遠走他鄉都是我害的。
媽媽卻說:“該發生的總會發生,不是她也會有別人。”她比我灑脫,比我堅強。
我坐同天的飛機直飛麗江,帶著逃離的心情。
麗江十七天,我不與任何人聯係,躲了十七天,但我也知道逃避從來不是解決的辦法,我終究是要回家的。
月底的時候我給爸爸打了個電話,讓他放心,我一切都好。
“你願意原諒爸爸了嗎?”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那一刻在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又蒼老又愧疚。
我終究還是心軟了,但是原諒的話像禁語,始終說不出口:“再給我點時間吧……”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無法改變他是我爸爸的事實,我隻是無法接受那個女人是幸子。
我把幸子的電話拉黑了。她傷害的不止是我們將近十年的友情,她還傷害了我父母二十三年的婚姻,對她,我想我永遠沒辦法做到寬恕和原諒。
我在電話最後對爸爸說:“你如果再婚,我會給予祝福,但那個女人,一定不能是幸子。”
這是我的態度。
12.我的再見,是再也不見
回家那天是個雨天,衛簡寧在機場出口處接我,他的褲子後麵濺了幾點泥印,泄露幾絲狼狽。我也是那天才發現,原來他走路有點駝背,並不是我記憶中那般玉樹臨風。原來這世上真沒有什麼完美無缺的人,有的隻是被想象迷惑的教徒。
我沒問衛簡寧是怎麼知道我的行程的,料想是他登陸了我們以前共用的旅遊網站賬號,查看了我的機票訂單信息。
對他我也沒什麼恨了,乖乖地上了他的車,讓他載我回家。
“混得不錯呀,這麼快有車了。”我忍住不讓他聽出我話語裏的譏諷之意,不過好像失敗了,因為衛簡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借來的。”
“哦?”
“你爸給的那份工作我辭了,雖然確實是我計劃中的,和夢寐以求的。”衛簡寧開車前開了音樂,是披頭士的老歌,伴著這樣的背景音樂,他的聲音顯得格外不真實,像是來自遙遠的時空。
他還在繼續說:“……我承認我當初接近你目的不純,可是童童,我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些日子我也挺不好過的。”
我覺得很累,閉上了眼睛,他可能以為我在裝睡,事實上我真的很快就睡著了。因為我知道醒來之後還要很多事要忙:爸爸媽媽不在一起了,家散了,以後我得自己照顧自己了;落下的課程要趕上來,期末考試還有一個月時間吧;下學期的英語六級也要好好準備,這次不能繼續“裸考”了;暑假嚐試找份實習吧,看看現在的我能做些什麼……
衛簡寧應該是等了很久,我才慢悠悠地醒過來,車已經停在我家小區外了。
“我是不是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他看著我的眼睛問。
他還是那麼好看,隨隨便便的一個凝視就像微露的天光一樣好看,可是那種迷人的魔力已經對我失效了。
他在我心裏,已經從天上掉落塵土裏。
我提了行李下車:“謝謝你送我回來,那麼現在再見吧——我的再見,是再也不見的意思。”
13.你不要哭,這樣不漂亮
一年後我在書店裏發現一本新出版的旅行攝影書,封麵是一個穿白裙子的女生站在瀘沽湖邊,張開手臂像一隻要縱身飛翔的鳥。她身後的湖水湛藍,倒映著天空和白雲,水天連成一色,美得讓人屏息。
我心想:見鬼了,這可真像林楠給我拍的那張照片啊,但作者名字又很不像……等等,不會是筆名吧?
我迫不及待地翻到作者簡介那一欄,終於確認——原來真的是林楠寫的,在遇到我的時候他已經是背包客圈子裏有名的旅行攝影家、暢銷旅行書作者了。
而最讓我驚訝的是,林楠的經曆和我猜想中的富家子弟根本扯不上關係。
我一口氣看完了林楠已經出版的五本旅行書,搜索了網絡上所有和他相關的報道和信息,拚湊出一段讓我惻然的人生:出生於商賈之家,十二歲父親去世後家道中落,母親誘發間歇性精神病,十七歲輟學打工,二十歲賺到第一桶金買了一台單反相機,二十二歲母親去世後一直行走在路上。一開始睡沙發,邊走邊打工,到如今又邊走邊拍邊寫,稿費已足夠支撐他的夢想。
我這才明白,林楠眼睛裏的幹淨和純真不是因為年輕,而是經曆風雨後的平靜。他經曆過太多苦難,早已對痛苦習以為常,學會轉化和承受,釋放出來的是平靜和歡愉。而最難得的是在這個過程裏,他對世界探求心從未死去,反而在荊棘叢裏生長的更為茂盛,欣欣向榮。
林楠在他的新書後記裏有提到一個沒有名字的女孩,他說在瀘沽湖邊,女孩像隻憤怒的小鳥一樣衝過來推他,年輕的臉上青春飛揚。
“風吹亂了她的發絲,白色的裙角在風裏烈烈飛揚。她怒氣衝衝地看著我,好像我侮辱了她失敗的戀情,但我想起的卻是她不久前的夜晚,在昏暗的燈火下她哀傷哭泣的背影,幾天前在豐沛陽光中對我回眸微笑的樣子。我有一瞬間的怦然心動,卻不敢造次。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夢想,就讓心動在刹那永恒吧。”
“親愛的姑娘,所有的痛苦終將過去,你不要再傷心地哭了,這樣不漂亮。”
我放下書,趴在窗口遠眺,天空碧藍像倒掛的瀘沽湖,有一艘白色的飛機像鳥一樣紮進雲層裏。我心裏默想著:林楠,你現在在哪裏呢?是在三亞看魚群躍出水麵,還是在鼓浪嶼的陽光下發呆呢?是在拉薩的布達拉宮下對著彩色的經幡按下快門,還是沐浴著西雙版納的陽光啃菠蘿呢?
我已經很久不哭了,我想像你一樣活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