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在1965年我采訪您以後寫到了這個問題,有人批評我。那麼現在呢?”斯諾問道。
毛澤東說:“現在不同的,崇拜得有些過分了,一些人在那裏搞形式主義。搞所謂的‘四個偉大’,什麼‘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這是討人嫌的,總有一天要統統去掉,隻剩下Teacher這個詞,這就是教員。我本來就是當教員出身的,在我成為共產主義者之前,我就是湖南長沙的一個小學教員。現在還是當教員。其他的稱號都是要一概去掉的。”
接下來,斯諾與毛澤東又談到了中國與蘇聯的問題。
下午1點,斯諾起身告辭。毛澤東站起來和斯諾手拉著手一起走出家門,說:“斯諾先生,我跟你反複講的一句話就是,35年前到現在,我們兩個人的基本關係沒有變。我對你不講假話,我看你對我也是不講假話的。”這時,毛澤東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在北京的那幾位外國朋友是不是跟你談起了個人崇拜問題呢?”斯諾說:“是談了一些,但沒有您這麼坦率。”
“他們還有一點恐懼,怕說錯了話,我不怕說錯話。我是無法無天。”接著,毛澤東又補充了一句,“這叫和尚打傘——無發無天,沒有頭發沒有天。”大家都被毛澤東的幽默逗笑了。就這樣,毛澤東結束了和斯諾的最後一次談話。
一周後的1970年12月25日,《人民日報》在頭版以《毛澤東主席會見美國友好人士埃德加·斯諾》的通欄大標題刊載了毛澤東國慶節期間同斯諾夫婦一起站在天安門城樓上的巨幅新聞照片。新華社的電訊報道說:“中國人民的偉大導師毛主席,最近會見了美國友好人士埃德加·斯諾先生,並同他進行了親切友好的談話。”
毛澤東通過斯諾巧妙地向尼克鬆政府傳遞了一個信息:中國與美國改善關係的大門是敞開的。
最後一次會見美國現任和前任總統
1975年底和1976年,毛澤東幾乎不能再走路了,有時全身顫抖得十分厲害。盡管這樣,毛澤還是堅持會見了最後一批美國客人。因為他知道中美關係還很不堅實,“台灣當局”對他們的外交失敗並不甘心。繼尼克鬆訪華後,他的後任福特總統也將手伸向了毛澤東,盡管毛澤東的身體同尼克鬆來華時相比差勁得很,時已82歲高齡,但記憶力和思維卻是驚人的,不僅記得尼克鬆來華的細節小事,而且對全球的形勢、美國的時事有精辟的見解。
1975年12月1日,福特飛抵中國,開始了為期4天的訪華之行。
12月2日晚6時半,基辛格和總統福特來到了毛澤東的書房。基辛格詢問毛澤東的身體狀況,毛澤東非常幽默地用手指著自己的頭說:“這部分工作很正常,我能吃能睡。”接著又用手拍拍大腿說:“這部分不太好使,走路時有些站不住。肺也有點毛病。”停頓一下又說:“一句話,我的身體狀況不好。”然後笑著補充說:“我是為來訪者準備的一件陳列品。”毛澤東還泰然自若地對來自大洋彼岸的西方政治家說:“我很快就要去見上帝了。我已經收到了上帝的請柬。”
毛澤東談笑風生地說出這些話之後,基辛格笑著回答道:“不要急於接受。”毛澤東聽了基辛格的話,由於當時不能連貫說話,就隨手在一張紙上費力地寫了幾個字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我接受Doctor的命令。”這是一句雙關語,意思是既指醫生,又指基辛格博士。基辛格點了點頭,然後改換了話題。
毛澤東說:“我非常重視我們之間的關係。”接著,毛澤東舉起一個拳頭,又豎起另一隻手的大拇指,指著拳頭對基辛格說:“你們是這個。”又豎起小拇指說:“我們是這個。”基辛格說:“中國方麵說軍事力量不能決定一切,中美雙方有著共同的對手。”毛澤東在一張紙上用英文寫著:“對。”
對福特此行,中國政府方麵在歡迎的同時也表現出些許冷淡。因為中美兩國建立大使級外交關係的進度緩慢,福特對蘇聯的態度值得玩味,尤其是不久前福特與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的緊緊擁抱,更反襯出當時仍處於冰凍期的中蘇關係。新上任的副總理鄧小平警告福特不要想念蘇聯人。鄧小平說:“關於緩和的花言巧語掩蓋不了戰爭危險不斷增長的嚴酷現實。”所以,盡快邀請1972年同中國實現關係正常化的前總統尼克鬆訪華,其象征意義不言而喻。
早在1974年7月,福特政府曾去芬蘭簽署赫爾辛基協議,這使中國政府大為惱火。為了和尼克鬆交流,並且通過尼克鬆的訪華來傳遞某些信息,中國政府更加迫切希望尼克鬆盡早來訪。8月中旬,中國駐華盛頓聯絡處主任黃鎮又給尼克鬆帶來了毛澤東語氣更為迫切的邀請:如果尼克鬆的身體狀況允許的話,毛澤東希望盡早見到他。這個邀請使尼克鬆的中國之行的願望更加強烈起來。
有趣的是,其間還發生了一件小插曲。在尼克鬆尚不能立即動身的情況下,中方邀請尼克鬆的女兒朱莉和女婿戴維訪華。戴維是美國前總統艾森豪威爾的孫子,和朱莉都是總統的後代。這對夫婦早有到中國旅行的打算。福特訪華返回美國幾天後,中方給朱莉夫婦打電話,告訴他們,到中國後他們會得到毛澤東主席的接見。這令戴維夫婦激動不已。
春節前夕,12月29日淩晨,朱莉和戴維飛抵北京。他們帶來了尼克鬆給毛澤東和周恩來的親筆信。1976年新年來臨前不到1小時之際,毛澤東在書齋裏召見朱莉和戴維夫婦。後來朱莉回憶說:“他的下顎下垂——顯然是中風留下的後遺症。他的黃皮膚有一種臘質的半透明感,幾乎沒有皺紋。一塵不染的灰色中山裝寬鬆地下墜著,碩長的手臂和寬大的手掌也了無生息地垂在身體兩側。他說話很慢,又有些吃力,發出了一種簡單的粗糙的咕噥聲。”
但此時毛澤東的頭腦依然是清楚的。在寒暄的時候,毛澤東端詳著他倆,問:“總統先生的腿怎麼樣了?”“好多了。”朱莉回答。“好好保養他的腿,他說過還要爬長城呢!把這個話轉告總統先生。”戴維插話:“他已經不是總統了。”“我樂意這麼叫他。”毛澤東轉而對朱莉說:“馬上寫封信給你爸爸,說我想念他。”“我這句話,可以登報。”他補充說。“現在,在美國,”戴維沉吟道,“反對我嶽父的人很多,還有人強烈要求審判他。”“好,”毛澤東說,“我馬上邀請他到中國來訪問。”然後加重語氣說:“馬上。”毛澤東又轉向朱莉:“信裏再加上一筆,說我等待你父親再次來中國。”
朱莉遞上了尼克鬆寫給毛澤東的信,由擔任譯員的唐聞生翻譯。毛澤東伸手從唐聞生手中將信拿了過來,他竟然能用英語清楚而準確地念出信中的日期:1975年12月23日。在聽完對信的翻譯後,毛澤東對朱莉說:“你坐的沙發就是四年前你父親坐的那張。”朱莉拍了拍扶手,環顧了一下這張沙發,站了起來,對毛澤東說:“主席,我想同戴維換換座位,這樣,他就可以說也坐過這個具有曆史意義的座位了。”毛澤東點了點頭,看著這兩個可愛的年輕人動作迅速地交換座位,就爽朗地哈哈大笑。毛澤東和年輕的美國客人交談了近1個小時。當朱莉夫婦起身告辭時,毛澤東主席重複了他對尼克鬆的邀請。他說,我等待著你們父親的來訪,並將手沉重地往沙發旁邊一揮以示強調。當中方陪同領著這兩個青年走向門口的時候,毛澤東同他倆一道走了幾步。這是他近來接見外賓時都沒有做出過的行動。毛澤東在同朱莉和戴維握手告別時說:“你們是年輕的,再到中國來訪問吧。十年以後它將是了不起的。”臨走時,中國政府送給朱莉夫婦禮物要他們轉交給尼克鬆。這個禮物是一隻裝在精美絲盒裏的生日蛋糕。
1976年2月21日至29日,幾乎與四年前同一時間(尼克鬆有意選擇了這一天),尼克鬆夫婦受邀終於圓了訪華的夢。盡管尼克鬆已非總統,但毛澤東仍按總統的規格會見了他。毛澤東不顧重病,與這位老友長談達1小時40分鍾。尼克鬆引用了毛澤東的名句“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展望未來的中美關係。毛澤東雖步履維艱,說話也困難,但精神集中、思想活躍,縱論國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