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方師爺才從驚駭中清醒過來。此時木已成舟,他自認已經回不了頭了,一發狠從馬當歸手裏拿過自己的辮子。“吾等既已棄暗投明,自當表明心跡,剪辮之舉理所應當。諸位同誌還不速速如我一般,與滿清朝廷一刀兩斷!”幾句話把大家逼到了死角,言下之意卻是我倒黴,你們也一個都跑不了。
看到大堂裏的人還在猶豫,象老鼠怕貓一樣躲著自己。馬當歸對馬進說道:“既然各位新同誌不方便動手,那你們這些老同誌要多多幫助他們。”說著就把匕首遞還給馬進。後者會意的點點頭,拉住旁邊一位“新同誌”的發辮,就要幫助他洗心革麵。此人正是典史熊卯俊,他雖然專管一縣的治安、緝捕,平時也算是個凶人,但現在一臉悲憤的表情比方師爺這個書生好不到哪裏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身體的一部分離自己而去。周圍的士兵們也紛紛拿出匕首前來幫忙,對各種哀求的眼神統統被無視。不多會兒,“新同誌”們都變成了齊耳短發。
馬當歸看著這一百多個陰陽頭,對申行時小聲說道:“真是壯觀呀!你說這算不算投名狀呀?”
“沒了辮子,他們就隻有跟著我們一條道走到黑了。”申行時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不理會眾人如喪考妣的心情,馬當歸宣布:“諸位同誌今天先請回家,明早巳時初再來衙門報道,到時再給諸位安排工作。”還沒從悲傷中恢複過來的眾人如蒙大赦,爭先恐後的湧出了衙門,不多會兒就走了幹淨。方從則因是黃知縣的私人雇員,又是單身一人,所以就住在衙門裏,馬當歸也打發他回去了。
回到住處,先給自己倒了杯茶,安定了一下情緒。回想著這半日所經曆的一切,猶如一場惡夢。紹興方家也算詩書傳家,方從則六歲開蒙,十五歲中秀才,二十一歲中舉人,隻因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出來給人作幕友為生。一邊繼續讀書,隻盼來日金榜提名,也能光宗耀祖,重振家聲。不想今日飛來橫禍,眨眼間自己就變成了附逆亂黨。身份轉變之快,讓方師爺措手不及。可是要不隨逆又能怎麼樣?今日所有人都被嚇壞了。平日裏方從則也象大多數年輕人一樣,抱有忠君愛國的胸懷,希望能“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是事到臨頭,他膽怯了,他還不想死。方師爺給自己找了很多理由:自己還年輕,很多事物還沒享受過。還沒有娶妻,還沒給方家留下後代……等等。想到這些,方從則因為貪生怕死所產生的愧疚之情也就減輕了。
瞻前顧後想了許久,再摸了摸沒了辮子的後腦勺。事已至此,多想無益,隻能過一天算一天了。隻盼這光複軍不是外強中幹的樣子貨,起碼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放下包袱心情也舒暢了一些,方從則抬頭四顧,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忽然聽到肚子咕咕叫了兩聲,才感到腹中一團饑火襲來。於是叫道:“來人呀!掌燈。”
等了半晌卻無人應答。難道外麵變了天,這些仆役也要造反嗎?推門出去,院子裏靜悄悄的,點點星光下四周顯得朦朦朧朧。方從則出了自己住的偏園,看到黃知縣的書房裏閃現著燭光,便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才發現書房門口站著兩名光複軍的士兵,書房內有說話聲傳來。“黃先生,無論怎樣你也該保重自己的身體,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再說了,你就算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要愛惜一下令千金吧!她現在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飯對身體沒有好處。”等了一會兒,說話的人見勸說的對象沒有回應,又換了一個目標。“黃小姐,你還是勸勸令尊吧!滿清朝廷**無能,喪權辱國,實在是不值得他如此效忠呀!”結果還是沉默以對,說話的人無可奈何,隻得告辭。“我先走了,你們還是多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吧!”
方師爺看到門口的士兵,正不知是否應該回避,說話的人已經出來了,看到站在門外的他臉色一喜。“方師爺,你來的正好,快進去勸勸黃先生,讓他不要作賤自己的身體!”
方從則這才發現說話的人自己認識,就是打過交道的名叫馬進的那個小頭目。他連忙應承道:“是,是,學生一定盡力!”
馬進勉勵了他兩句,又對門口的兩名士兵吩咐道:“你們要保護好黃先生的安全,不能出一點差錯!”說完便自行離開了。方從則目送他走遠,又諂媚的笑著對門口的士兵點頭哈腰一番,然後就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