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石厲:建立在三維坐標上的詩論詩評(2 / 3)

石厲詩論詩評另外的鍥入口是哲學美學。

哲學美學是石厲所受高等教育的專業。在他被大學哲學係錄取之前,已經熟讀了黑格爾的《小邏輯》《精神現象學》、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等大部頭的哲學著作,還手抄過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和柏格森的《時間與自由意誌》……用功用心之深之勤,可見一斑。不僅如此,更在於他如饑似渴地癡迷哲學美學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恰逢如周揚所說的我國曆史上的第三次思想解放運動,是風雲激蕩美學激辯思想碰撞火花四濺的年代,他所師從的著名美學家高爾泰、韓學本等正置身其中。激辯令石厲避免了接受坐而論道的經院哲學,讓他見識了也學習了哲學美學的精粹與真諦,信手拈來,便形成了對於詩的真知灼見。

高爾泰有句名言:文學是人類伸向未來的觸須。石厲繼承了高爾泰的思想並有所發展,在他的詩論詩評中不厭其煩地反複論述詩與詩人乃至整個人類的生命關聯。他說:“在詩歌史上,將詩歌自身當作目的和將詩歌當作簡單的工具都是極端的認識。詩歌必須是對於對象世界(包括自我生命)的澄明關照,詩歌不能與具體的世界無關,它至少應該與民族的命運、個人的生死有著秘密的詩歌式的通道。至於有人將詩歌又推入另一個極端變成某種簡單的、可以操控的工具,那隻能是另外的問題,與詩歌所承擔的社會曆史道義或時代精神並無太大關涉。”(《李瑛:從曆史深處走來的詩歌巨匠》)據此,他在大量征引並分析了李瑛創作於不同時期的詩作之後予以定評:“詩人李瑛年輕時的詩歌雖然已經達到了一個高度,中年時以《一月的哀思》一詩蜚聲海內外,但他這前後的詩歌,教條的激情遮掩了普遍意義上人生的抒情,也遮掩了他用詩歌的方式認識世界認識生命。進入晚年後,他的詩歌正如古代聖哲所描述的那樣,他才完成了他的一係列‘大器’之作。”

在汗牛充棟的關於李瑛詩歌的研究著述中,石厲的論評切中腠理,雋永清新,深刻獨到,卓爾不群。

彝族詩人吉狄馬加一直用笫二母語漢語寫詩,此種狀況一直困繞著糾結著評論界,有人回避這一話題,以免尷尬,有人則不無憂慮地認為母語的消失(或棄用)勢必會削弱作品的民族特色及生命信息的傳遞。石厲則不然,他認為吉狄馬加詩歌創作的主要成就主要特色恰恰源自他的第二母語漢語——詩歌對他的第一母語彝語——民族記憶的呼喚與應答:“遠山成為他詩歌中一種最令他憂傷、最讓他一往情深的呼喚,在那裏,有他民族的曆史,有將要熄滅的篝火,有他丟失的鏽花針,有在黑暗中傾訴憂鬱的口弦,有那些永遠埋葬在土中朝左邊睡去又朝右邊睡去的祖宗,有在深夜喝醉了酒的民歌,有在陽光下突然老去的一堵土牆,那是他的夢想、是他‘一個彝人的夢想’組詩永遠的象征。”(《遠山的召喚——論吉狄馬加早期的詩歌》)為此,石厲征引了海德格爾的學說及李白的實例:“而用海德格爾的話說,語言是與人的存在一起降臨的存在。後世傳說李白熟悉中國北方少數民族文字,那可能是李白的第一母語。正是第二毋語語境中的詩歌創作,竟讓李白占據了中國詩歌史上的一個峰巔。”

新世紀以來,“詩歌到語言止”不絕於耳,以至發展到散文、小說也“到語言止”的泛濫。可究竟什麼是“到語言止”?論者大多語焉不詳,聞者則如墜五裏霧中。石厲對吉狄馬加詩歌創作的語言學闡釋,也許能給我們某種啟迪——“可以這樣說,與母語保持一種適當距離和陌生感的語言環境不僅能夠醞釀創造的激情,而且有助於抵達語境中更深層次的表達,可以達到一般的語言表現難以企及的高度。保持孤獨的語境狀態能夠使語言的創作者深入到語言表現的深處,使他和語言表現的對象之間更加純淨和清晰,沒有過多習以為常中迷霧的幹擾。所以優秀的詩人在麵對自己的母語時,都是母語逼迫下的流浪者、異鄉人,甚至是遠逝而自疏者。”

真是善莫大焉。石厲不僅闡明了“詩歌到語言止”的深刻內涵,更在於為數量可觀的以第二母語創作的詩人、作家,消除了起碼是減弱了他們的心靈自慚,阻擋了起碼是弱化了庸常社會投來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