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的教鞭威嚴地揮舞中度過整個小學歲月的我,迄今記憶最鮮明的是父親粉筆頭的故事。
父親特別吝惜他的粉筆頭。
那時,各村的民師是無錢也無處買粉筆的,均由中心小學每周一次統一分發,這樣,使用時也得有“計劃”。此外,父親的過分吝惜粉筆大約也是我這個“粉筆耗子”給他逼出來的。那時的我,覺得世上最好玩、最奇妙的東西莫過於粉筆了——在光光的打麥場上劃拉出一個很大很大的圓圈,並聲明是自己的“領地”;造一棟奇形怪狀、漂亮無比的大房子;在土牆上隨意表達對某個小夥伴的不滿或友好:“毛狗子是壞蛋!”乘小朋友不備在人家後背上畫個“大王八”;有時候,一個粉筆頭還能換一隻香噴噴的蒸紅薯呢……時不時有家長找父親告狀,一頓揍是免不了的,更惱人的是書包和衣袋裏的粉筆頭會被搜個精光!父親對粉筆的儲藏更是小心有加了。
用粉筆頭砸學生是父親多年練就的“絕活”。
父親講課時最不容許學生走神兒,而走神兒的同學他一眼就能“抓”出來,於是,“嗖”的一聲,一隻粉筆頭準確無誤地落到走神同學的頭上或身上。開小差的同學馬上正過神來,其餘的同學也會為之一振。下課鈴響後,父親會嚴厲地呼喚一個學生的名字,命令他把粉筆頭送上來。這樣做一是不白白浪費粉筆頭,同時也證明了課堂上的“飛標”投向。實踐證明,父親的這一著對整肅課堂秩序是頗見實效的。
一次,父親領回粉筆後,用紅、藍墨水染了兩色粉筆數根,之後放在窗台上晾曬,而其餘的原色粉筆卻忘了收藏了。我覺得這是十分有趣的事兒,於是,乘父親不備,學著父親的樣兒依法炮製,把其餘的粉筆,包括粉筆頭在內,全部浸染成紅色或藍色;父親這次對我的懲處是空前的:除了狠揍一頓之外,還罰我餓了兩餐肚子!當然父親也得跑4裏多路到另一所鄉村學校的同事處借粉筆。
父親也有“大方”的時候。他鄭重宣布:考試時語文算術都得100分的同學。可以得到兩截彩色粉筆頭的獎賞。而這“殊榮”大多的時候都是我一個獨享,可父親卻從不兌現,我則是“敢怒不敢言”。
除了學校的課程外,父親回到家總是逼著我死記硬背由他手抄的《三字經》、《百家姓》、《陋室銘》以及《幼學瓊林》、《顏氏家訓》等等。而每次完成了他規定的背誦任務,兩截粉筆頭篤定能得到的,隻是父親再三誡示:不許亂畫亂塗。
父親一年前由民師轉正為國家教師了,而轉正的同時即辦理了退休手續。告別學校那天,他對他代課的最後一班學生每人贈給一個彩色塑料封皮的筆記本,扉頁上用毛筆工工整整地寫著兩句相同的話:“天天讀書讀健康書,好好做人做正派人”。村童們那時尚不懂老師贈言的更深層的含義,但我想,他們終究會懂的,因為他們正在長大。
據說,隨著筆記本一起贈送的,還有兩截父親精心浸染的紅色粉筆……
秋雨中的初戀
每個人大約都曾有過自己的初戀經曆,心靈的底片拷貝著一段銘心刻骨的初戀故事。
我的初戀是一場苦戀。
那是一個暑假的傍晚,在離村莊七八裏遠的一個叫東湖灘的草甸子上,聚集著我們一群為生產隊割草掙工分的少年。我心裏正緊張著——人家的草筐裏差不多都裝滿了鮮嫩嫩的青草,而我連半筐也沒有。
我是平時上學讀書、寒暑假幫助家裏掙工分的那種,對割草插秧、耙地犁田、撒種揚場等農村那些比較“專業”活兒是很不在行,割草也很蹩腳,人家左手抓著草杆,右手的鐮刀由外往裏那麼輕輕一劃拉,懷中馬上就擁起一推草撲子,而我呢,不管怎麼使勁抓草、用力揮鐮,收獲的往往隻有那麼可憐的幾小撮……
眼看著太陽就要沉入西天的雲霞了,幾個裝滿筐的男女小夥伴等著落後者,在一邊悠閑地玩起遊戲了,我呢,卻還在揮汗如雨、心急火燎地忙乎著。我的緊張和心急的潛意識裏,還有一種很沒麵子的感覺,尤其在一群年齡相仿的女孩子麵前。
說起來很可笑的,十二三歲以前對本村的女孩子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從來沒有意識到她們長得是醜是俊,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我心裏出現了異樣——村中的女孩子一個個都顯得好看了,順眼了,甚至賞心悅目了,尤其那個名叫小瓏的女孩。我手忙腳亂、狼狽不堪但又收效甚微之際,這個叫小瓏的女孩好似不經意的踅到了我的草筐邊,趁別人不注意的當兒,將兩手掐著的一大把青草以極快的速度塞進了我的筐裏,之後立馬走開。如此連續三次,我的草筐終於被填得滿滿。
14歲的我當然看得很明白,心裏有種說不明道不白的感受。以往她在我的印象裏隻是一個穿著破花棉襖、頂著亂蓬蓬頭發、靦腆內向不愛說話的小女孩,現在,當我們背著沉甸甸的草筐一同在鄉村土路上行走,一同沐浴著夏天的暮靄回家的時候,我突然發覺那個高高挑挑的小瓏是人群中最美的一個。我幾次加快腳步想湊近她身邊說句感謝的話,或者隻想傳達一個友好的眼神,但小瓏好像根本不領情似的,總是在我走近她身邊時,連忙疾步走開,或故意擠進行進中的女孩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