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興致很高,拍拍手說:“自從你來了,小家夥兒們就總到後園玩,走,我也去看看,看他們折騰成什麼樣了?”
寒洲躬身微笑,在前麵帶路。心說,這是當朝一品與我同行嗎?
第一天過來,老爺子就說有些竹簡她不能看,她就猜到這老人不簡單。但家裏人見麵隻稱老爺,她與其他人不接觸,也不了解這府裏更多的情況。但這兩天孩子們總過來玩,從他們的談話中,她已經知道了這老爺子的身份。他就是李斯,大秦的丞相。知道了這個身份,寒洲一時有點發懵,雖然她對秦史知道一些,有著先知的優勢,有時是用審視的眼光看待這個年代的人和事情,但如今陰差陽錯、因緣際會,她居然來到了李府,好像還兼了個半調子的機要秘書,這讓她有些不安。麵對這樣一個人物,她的心情是複雜的。雖然她曾經說過,整個大秦十五年,內閣中沒有讓後人稱道的謀士,但那是站在兩千年的中國史上隨便一說,就近細看、細想,秦始皇時期實行的幾項改革措施,書同文、車同軌、以及錢幣和度量衡的統一都是李斯在積極推動。這是個有大才華大謀略的人,而且他夠勇敢,夠果斷,當初因為鄭國間諜一事,秦王要驅逐外臣,他作為楚國人,也在被逐之列,但在那個時間點上,寫出《諫逐客書》呈給秦王,使秦王收回成命,並得到晉級機會,這就是轉劣勢為優勢。對於能人,寒洲一向是尊重的,甚至是崇拜的。而因為自己一句要租房的話,老人家居然就把她給弄過來了,雖然身份都是家奴,但照拂之意還是很明顯的。
但寒洲知道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巨大的階級差別。無論怎樣,她是個家奴,離權貴越近,得罪權貴的機會越多,自己就越不安全。有些東西不是你用才華、善意或者誠意可以改變的。
所以她給自己定下的相處法則是認真做事,近而有度。她也不想花心思去取信於人、獻媚於人,有些時候花的心思越多,越是弄巧成拙,至於那個置放竹簡的架子,一是為工作方便,二是為了保護自己,她不想因為一些可以避免的誤會把自己牽扯進去。
當然,對於一個想進秦史研究所的人來說,那些往來文牘上的內容對她是具有相當吸引力的,但在生命安全麵前,這好奇心就隻好暫放一邊了。
……
“小寒丫頭心裏有事?”老人家問。
“啊?”寒洲笑笑,略一思索說:“我在想怎樣稱呼您比較合適。”
“霍,怎麼想起這個問題了?”
“前些天您上店裏買東西,我稱呼您老爺子,您指導我書法,我稱呼您老先生,現在我在您身邊謄抄文書,我應該和鄧哥一樣稱呼您老爺,但現在知道您是當朝丞相,我在想是不是該換個稱呼,要不就太失禮了。但是,想歸想,還是不知道稱呼什麼合適?”
李斯哈哈大笑:“讓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是個問題!那麼,在你家鄉,這種情況該怎麼稱呼?”
寒洲想了想說:“如果在外人麵前,還是要稱呼正式一點,比如官職,如果隻是我們兩個人在協作辦公,有些人是稱老板,既是上下級關係,又有點私人的味道,好像是這樣的,有些人也稱呼官職,但那樣就顯得生分了。下級還是希望上級把他當自己人。但說到底,他們都是同事,是合作關係,上下級拿的都是國家俸祿。但我現在的情況,跟這些不同,我是家奴。我們不是雇傭關係,是人身依附關係。所以,我想,最終還是叫老爺合適。”
說到最後,寒洲聲音低了下去,有些無奈了。
老鄧跟在後麵,也在聽,他覺得本來挺簡單一個事兒,怎麼讓這姑娘給分析得複雜了,你說這是個聰明人呢還是個糊塗人呢?他從小就叫老爺,叫得不是挺順得嗎?
李斯並不這樣認為,這上寒姑娘明顯對她的身份是不認同的,她隻是無奈棲身於此,而且她的無奈是對整個環境的無奈,並不僅是對個人際遇的無奈。他越來越好奇這小寒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