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隨風潛入夜(1 / 2)

謝神策在十五裏外就將那匹順來的馬拴在了樹林裏,然後步行,順著小道往縣城走去。

因為縣城必然是諜子老窩的緣故,謝神策不敢騎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最忌諱的就是用敵人再熟悉不過的東西和敵人從來都不熟悉的東西,都太容易露出破綻。謝神策不想冒險。

更何況,以他的推測,慕容端很可能就在城裏,所以城裏的戒備肯定要比平時嚴格了一倍不止。而以他的直覺,潛意識裏始終覺得與慕容端那個恐怖的女人還有再見麵的一天。至於是哪一天不好說,總之謝神策不想將這個日子提前。

隻用了很少的樹皮與藥草汁液,謝神策就變成了一個麵色蠟黃的憔悴書生。衣服並不適合身份,於是謝神策毫不憐惜的將其弄成了兩個月沒洗的樣子,配上蓬頭拉西的模樣,讓人仿佛隔著一箭之地就能聞到他身上的酸腐味。不隻是衣著味道表麵的酸腐,而且是整個人由內而外表裏如一的讓人不願親近。

謝神策混在大批進城的人群之中,毫無意外的進了城。像他這樣流落北地的士子,在燕國隨處可見,就是在這樣一個小小的縣城都絕對不缺。謝神策一路走來就至少看到了三個和他裝束差不多的書生。

一個坐在地上撫琴,他身旁做了個乞丐,乞丐前麵放了個碗,碗裏一枚大錢都沒有。一個正被流氓地痞拳打腳踢,嘴裏還說著君子動口不動手之類的錚錚之言。

最後一個則是捧著一卷書,拚命的追趕一輛華麗的馬車。

自晉國元嘉以至洪新約三十年間,是燕國最為強大的時候,那時候燕晉兩國的國界線,大約要在河北郡以南的位置,最南的時候甚至黃河就是國界線。

在那三十年間,燕國從晉國擄走了不知多少讀書人,乃至是許多河北道的世家都舉族變節,被燕國招徠。隻不過最後命運地處東北一隅的燕國開了一個玩笑——燕皇早死,於是燕國迅速衰落,晉國重新崛起,黃河以北的大片領土,重歸晉國。

燕國的軍隊退走了,也帶走了生活在土地上的人,於是許多世家被迫北遷。在這場曆時十年之久的大遷徙之中,許多漢人讀書人,就淪落成了燕人的門客,以至家臣。

誠然,燕國的那位國君是一代雄主,要不是他早死,說不定燕國不會這麼容易衰落,南來的晉人,其下場說不定就會這麼慘。那一代燕皇的繼任者雖然不算太差,然而終究回天乏力,燕國國勢的跌落比之戰場的觸之潰退千裏還要來的觸目驚心。

這種否泰之間的陡然轉化讓燕人不甘心,不甘心就需要發泄,於是前代國君重用的南方讀書人,便成了出氣筒。

關於這段曆史,謝神策不做多想。既然當年投靠燕國的晉國世家如今七零八落十不存一二,存活下來的還隻能算是苟延殘喘,他也不會有什麼狗漢奸不得好死之類無聊的想法。

那個追著華麗馬車脖子伸的老長的年輕書生,往上推三五代,其家族未必就不是甲字大姓中煊赫的一員,至少也是州郡望族。至於他如今追著的那輛華貴馬車,其祖上是不是在草原上給他家放羊,謝神策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然後謝神策就看到了讓他想要繞道而走的一幕。

大約是覺得被人追是一種很有麵子的事情,也或許隻是故意不理睬那個年輕書生讓他吊著好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總之就是草原頭人玩夠了,終於停車然後下車,推開要阻攔年輕人上前的帶刀侍衛,很給麵子的親自一腳將年輕人踹翻在地,然後吐了口口水,用最地道純正的西部鮮卑腔說道:“特娘的南方野種,在老子門外跟了老子半個月了不是?想著獻策不是?獻你全家的屍哦!就你這種南方來的野種,老子在大街上隨便扔銀子都能砸倒一片,那個不比你小子有學問,不比你小子長得俊?你說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在老子的地盤上玩毛遂自薦這一套?嘿,老子真特娘的有學問,連毛遂自薦都知道,可是比你這南方野種出息的多了......”

穿金戴銀手裏還捏著一個鼻煙壺的草原頭人或尖聲或大嗓,罵的氣勢雄渾,暢快淋漓,年輕書生愣是一言不發,蹲在地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收拾灑了一地的書卷紙張。

街上的人對於這種事情似乎是見怪不怪了,都自覺的遠去,有幾個本來還準備看熱鬧的人被周圍人一種“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眼神來回刷幾下,也一步三回首的不甘離開了。

謝神策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心有戚戚然,然後將低著頭小心的繞過去,免得被人看見誤以為也是南方野種而遭到牽連。

南方野種,就是鮮卑貴族對於早年失勢的漢人大姓子弟的侮辱性統稱。如果這樣的稱呼被那些帶著榮譽與權勢已經死去的北徙世家家聽見,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個精彩的表情。

約莫是自己的大發神威沒能吸引到足夠的眼球,或者是年輕書生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在地上抱頭打滾痛哭流涕的求饒,讓這位手上有一些兵很多牛羊奴隸的燕國草原頭人有些不滿,趁著大街上人還多的時候,趕緊又踹了年輕書生幾腳,才罵罵咧咧的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