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白沙煙,抽出一根點燃,“樂寧,以後你會發現,你聽了千萬遍聽不進的,也許才會是真理。以前我多少次聽見別人告訴我,千萬不要這樣了,千萬不要這樣了,我也這樣告訴我自己,可你看,我做到了嗎?”
然後一切都急於沉默,隱於門鑰匙轉動的聲音,隱於哥哥一口口吐出來的煙圈裏,在那般壓抑之至的氛圍,彼此都忘記該做的事情,我忘記了學習,忘記了書本。哥哥忘記了他與父母之間的糾紛,忘記了身上的所有麻煩,一切矛盾,在那一刻我覺得我們是一體,我們心心相連。
在那時候我想,血濃於水,大抵便是這樣的親情,明明不同卻可以彼此包容。小時候的神秘,變成了任河流肆意流灑的大地,堅實可靠,撐著河流不斷前行。
在這以後不久,出於想念和麵對的勇氣,哥哥回了家,但由於他當初實在做得太絕,家裏人出自畏懼,妥協了他休學的請求。自此他賦閑在家,麵對著電腦的屏幕,成日成夜的打著遊戲。再次見他,便隻看見臉上凹下去的一層黑眼圈和凸起來的、紅腫的眼睛。
我在那樣的他麵前,叫著:“哥。”
他似乎在短短一段時間內,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和目標,變成了我最不想看到的樣子,他飄忽不定,無所事事,生活對他來說就是一段又一段的無聊時間。
“哥。”我用力的對他說:“不要自暴自棄。”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要一個好哥哥。”我怯怯的說:“一直一直,我一直相信你。”
大地忽然遇見天崩地裂的猛烈震動,一片一片龜裂開來,而被分開、被瓦解的河流,似乎還要力挽狂瀾。
“所以,你一直就帶著這樣的同情心,這樣的憐憫來看我?”他忽然站起來,“在你心裏裏麵從來沒有我這個哥,對不對?你以為你的優秀必須有一個相當的人來匹配,對不對?你知道我從小到大過得多麼窩火嗎?我……我……”
我站在他的麵前,第一次看見小孩子一樣的哥哥——不對,或許該是第二次,該包括第一次離家時在我麵前的哽咽。他的憤怒,他的喜悅,平時都被薄膜紙小心翼翼的包裹起來,隻有在我麵前才大膽的拆開。
我征征的看著他,聽著他的話,過了好一陣子,才聽出他的話裏的意思,他在恨我,他在妒忌我,他在羨慕我,羨慕我除了分數之外一無所有,羨慕我表麵上有一個比他維係得更加和平的家庭,我征征的站在那裏,羞恥的意識著他唯一的,對我說過心裏話的兩次,似乎都出自這樣的源頭。
“弟弟”。他忽然喊我,“弟弟。”
這一次不是“寧伢子”。不是“樂寧”,他的稱呼變成了由內斂而一直無法出口的弟弟。他突兀的用這個稱呼,如同做了錯事心虛一樣,小聲告訴我:“也許我會做一個決定——。”
隻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決定。
我沒法想象他平靜的提出要去服兵役的情形。
在他離開前後,我都一直糾纏不清彼此間的關係,雜亂而沒有頭緒,似乎剪不斷,理還亂。
但當我提筆寫下所有這些文字的時候,卻似乎明白了,意識到我們是彼此平行的河流。
淘盡所有的泥沙,一路互相鼓勵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