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五十五章 南朝軍魂去(2 / 3)

劉裕說我前腳當皇帝,你後腳就說話雲遮霧罩,你就痛快說。我該怎麼辦才能大家都不難受。

丁旿說依我看,不如把郭旭叫來。陛下直接罵他一頓,叫他認罪。而後陛下赦他無罪。這樣陛下既不袒護,也不傷功臣,禦史高興,三軍放心,不就結了嗎?

假如一切按照丁旿設想,這件事很快也就風平浪靜了,但他百密一疏,忘了郭旭會頂撞劉裕,而這一回。劉裕比禦史更憤怒。

第一句話就被郭旭狠狠地彈回來。

“郭旭,朕順天應人,接受晉室禪讓,普天同慶,老部下都來,唯獨你不來,是什麼道理?”

郭旭跪著,但脖子梗著:

“老部下都來?那朱齡石來了麼?傅弘之來了麼?陳嵩來了麼?”

劉裕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掛念他們,我又何嚐不是?陳嵩的孩子。我準他們襲爵,也是希望他在地下安心。”

郭旭毫不領情:

“陳嵩的孩子不勞陛下費神,我打鐵,小俏教書。餓不死他們!”

劉裕勉強笑了笑:

“餓不死哪夠?還要他們有個好前程!”

劉裕驚奇地發現這個不善言辭的愣小子居然口齒伶俐起來,話說的像飛刀,不知道是他那個夫人調教的還是憤怒所致:

“怎樣的前程?像陳嵩那樣。一心效忠,猛打猛衝。最後被自己人害死?”

劉裕的臉陰沉起來:

“陳嵩戰場殉國,怎麼能說是被自己人害死?”

郭旭直起身子:

“陛下把三軍至於小孩子之手。不放心王鎮惡統軍,默許諸將內鬥,派朱齡石接任而不給專權,撤軍時又不許傅弘之全權調度,若沒有這些,北伐軍怎麼會垮掉?那麼多大將猛士怎麼會折損?陳嵩怎麼會死得那麼慘烈?”

他滿臉通紅,雙眼淚湧,雙手猛烈地打著手勢,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把刀子捅到了劉裕最深的傷疤上。

劉裕稱帝後,首先追封的兩個人,一個是文官智囊劉穆之,追封南康郡公;另一個就是武將王鎮惡,追封龍陽縣侯。前者是痛感斯人一去,棟梁折斷;後者固然也是懷念其功勳,其中卻不無隱隱愧疚。北伐先勝後敗,他捫心自問,知道自己一步錯步步錯,實在是難辭其咎。但越是這樣,就越怕人家指摘。自宋公而宋王而宋朝皇帝,這一路上從沒有人這樣當麵把失敗責任都歸在他頭上,直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鐵匠跳出來。

劉裕勃然大怒,一把抽出寶劍高高舉起:

“反了,反了!既然朕如此一無是處,索性做了暴君,今天斬了你這個大功臣!”

丁旿顧不得許多,從後麵抱住劉裕:

“陛下息怒,陛下善保龍體,郭旭有罪,當明正典刑,不可在宮中私刑處決!”

禦史被劉裕的雷鳴嚇傻了,聽到丁旿此說,趕緊跪下來磕頭:

“丁將軍老成謀國,說的有理,陛下萬不可濺血宮中!”

劉裕被丁旿抱住動彈不得,再看郭旭,發現他毫無懼色,脖子伸得老長,眼睛側視窗外,瞬間想起當初在黃河大船上他頂撞自己的樣子,內心雖然還怒,卻也佩服他的膽氣,乃借著丁旿的力道,把劍往地上一扔,哼了一聲往外走,撇下一句話:

“關起來,好好地關起來,看我閑了如何治你!”

禦史叫人把郭旭交給刑官,後者召集同僚商議給郭旭定罪,卻發現事情很不好辦,因為皇帝的話誰都揣摩不準。既要“關”,又要“好好地關”。不明白所謂好好,到底是給個單間好生伺候還是給他點顏色瞧瞧。至於“看我閑了如何治你”,似乎意味著隻要皇上不閑,他就不治,別人也治不了。

一幹人煞費苦心,最後決定冷處理,把郭旭關在一個單間小牢房裏,飯食不算精致,但也不至於粗劣;床鋪算不得柔軟,但也不是一堆稻草。他除了吃就是睡,等著行刑的時辰。他並不怕死,隻是後悔當初沒有接受爵祿,以至於身後給小俏和孩子們留下的財產太少。

小俏原以為是罰是放很快就有消息,孰料丈夫一去就是一整天,到了晚上也沒回來。第二天一直熬到晚上,依然不見人回來。正在焦急,丁旿派人送來口信。說郭旭頂撞了陛下,大臣們議論洶洶。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

小俏輾轉焦慮良久,下定決心,叫鄰居幫忙租來一輛車,把三個孩子送到檀道濟府上,自己去皇宮門口跪下,求見皇帝。

劉裕聽說小俏來,馬上召見。

小俏跪下謝罪,說郭旭莽撞,不識大體。萬望陛下看在他過去有犬馬之勞,給他一次機會。

劉裕說他竟然把北伐失敗的罪責全都推到朕頭上,似乎朕蓄意要犧牲掉那麼多忠勇將士。我本想饒了他,沒有當場殺他,但他太過放肆,朝臣紛紛上本,要將他明正典刑,否則朝綱不肅、體統安在?

而後歎了口氣:

“鬧到這個地步,怕也由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