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時尚年幼的我,卻是覺得對待花草,爺爺都出奇的偏心。甚至覺得,爺爺對這一株月季的疼愛,遠勝對我。
後來我終於明白,月季花月月盛開,被譽為“花中皇後”,代表著堅韌不拔的花語,花香悠遠。亦如命途多舛,經曆過許多磨難的爺爺。
由於某些曆史原因,原本殷實的家境家道中落,少爺命的爺爺也跟家中長工一樣,擱置筆墨,高掛樂器,過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即便是在文革時期遭受了苦難,見多了生死別離,爺爺依舊走了過來。從聞香書生到暮年垂垂,麵帶微笑。
而這一株被各色花草孤立卻最終頑強地結成花蕾凝出花朵的月季,如葡萄架下的爺爺一般,堅韌、不拔,慢慢地、淺淺地品著流動的時間煮出的清香的茶。
月季,亦如爺爺的一生,像極了爺爺的秉性。也許正是因此,滿園花草間,爺爺尤愛這一株月季。
而月季,更代表著純潔的愛,忠貞不渝的愛情。也許正是因為這詮釋浪漫的花語,奶奶才會對爺爺的愛好不加幹涉,甚至陪著爺爺一起,等待這一株月季的綻放。
祖輩的愛情,我不懂。但我覺得,那年那夏,那庭院裏那花盆中盛放的月季,很美。
美得蓋過滿園百花,美得讓我生出一絲羨慕。
那個盛夏,在爺爺的細心照料下,月季很快成長盛開。在百花叢中,它都那麼奪目。
直到他離開,這一株月季依舊在庭院裏,吸收著養分,經曆著風雨,等待著下一次的盛放。
那是我第一拿到獎狀,著急回家給爺爺炫耀的日子,推開院門,庭院裏依舊是滿園花草,還有那一株不知何時盛開的月季。院子很安靜,沒有任何的聲音,就連往日裏的蟲鳴鳥叫都不知哪去了。
我走過庭院,走過長廊,興奮來到爺爺房門外,帶著我第一次得到的獎狀。可當我轉角來到門前的時候,隻看到他安靜地睡在石磚壘起的木板上,木板正對房門,門外是我和他親手培植的月季。深紅的花瓣隨風搖曳,像是在無聲地訴說,又像是在揮手告別。靜靜地,似乎不願驚動任何人。
奶奶不懂養花,她一直都是看著爺爺在料理。所以爺爺離開後,奶奶很擔心滿園的百花。隻是,越擔心的事情,越會發生,而且來得越快。
滿園的百花,像是早就約定好的一樣,在爺爺離開後的一個月裏,相繼凋謝、枯萎,怎麼挽救都無濟於事。
唯有那一株月季,還在庭院裏,安靜地在花盆裏生長,長出花蕾,凝成花朵,彌漫淡淡花香,香滿庭院。直至現在,每每睡不著的時候,我習慣性地透過窗望向外麵。看著小區的綠植,似乎回到百花離開後的庭院,看見那株月季,搖曳著花枝。
“淩晨四點醒來,看到海棠花未眠。”那種感受,川端康成懂得。
我未眠,那一株月季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未眠。即便它早已在爺爺去世的兩年後凋零,那枯黃枝葉的堅持似乎一直都是為了回報爺爺的寵溺,為了陪伴因逝去而悲傷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