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雪下得格外大,雪霰子如珠玉濺盤般簌簌地墜落在屋簷上,發出清晰的聲音。站在屋內,即使將所有的門窗都關牢,也可以聽見冷風呼嘯的聲音,宛如山鬼尖銳嘯鳴,淒厲至極。
“清遠的病已經好了很多,你該把手中的幾個店鋪還給他打理了。”說話的是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太,她滿頭銀絲,臉上爬滿了時間留下的痕跡,溝壑重重。她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雙深陷的眼睛,深邃如海,很有神,完全不像一個老人的眼睛。
舒闔站在一邊,低垂著頭,也不回話。他心裏其實是有些難過的,明明都是親生的,為何差距這般大,隻因他的出身不好,生母卑賤嗎?
“奶奶,孫兒根本就不會做生意,這些瑣事還是讓大哥打理的好。而且每年入了冬,我發病的次數都會頻繁一些,哪裏有功夫打理那些店鋪。”舒清遠嘴角噙著溫和的笑。
“呸呸呸!哪有你這樣咒自己的!”老太太剛才還板著臉,表情嚴肅,可在聽了自家最疼愛的孫兒的話,立時就急了,一連呸了好幾下,滿臉的緊張,似乎很害怕被舒清遠給說中了,“這些東西本就是你的,早些學會也好。”
“是啊!你奶奶說的也對!這老是麻煩你大哥也不好。你得學會自己打理生意,就算不顧及你自己,也得為你媳婦肚子的孩子早做打算。”坐在老太太旁邊的舒母也趕緊應和,生怕舒清遠會拒絕。
“沒錯。你媳婦都快要足月了吧?唉,你如今雖然已經大好,可到底是傷了身子,能有一個孩子也是不錯了。你現在不趕緊學著,以後還怎麼教孩子?到時候孩子問你,你什麼都不知道,看你羞不羞!”老太太用手指指著舒清遠輕聲數落,可眼睛裏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多了幾分笑意。
“胭脂那孩子我原本是不太喜歡的,可想不到她進了舒家後,不但清遠的身子好了很多,而且還給舒家添了丁。看來,當初娶房媳婦,衝衝喜是沒錯的!”舒母也笑,滿麵紅光。她雖然看不起胭脂的出身,可對於她肚子的乖孫兒還是很期待的。
舒闔站在一邊,一句話也插不上,他看著這三代人有說有笑,隻覺得格外刺眼。他也姓舒啊!可為何他在這兒就跟個外人一樣?說什麼商量!這哪裏是商量,分明隻是知會他一聲,讓他趕緊將手頭的權放出去。舒闔不甘,很不甘,他付出了許多,賭上了許多,失去了許多,他不能輸。
“奶奶,不如等開了春吧。那時候天氣暖和些,我身子也爽利一些。”舒清遠顯然沒有注意到站在邊上的舒闔臉色微變了變,依舊風輕雲淡的樣子。
“如此也好。”老太太剛才一直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孫子,此刻終於轉了轉頭,將一點點目光給了舒闔,可臉色也在這一瞬變得冷漠嚴肅起來,“你最近也準備準備,將那些掌櫃介紹給你弟弟認識一下。”
舒闔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輕輕勾起了唇角,帶著幾分輕蔑和自嘲,隻是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嘴角的那絲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見。
“孫兒知道了。”
他知道了,一味地忍讓根本無濟於事。他隻有爭奪,這些東西才屬於他,還有……還有他的胭脂。
等這些事情都吩咐下去,老太太就將他們都攆了出去,自個上床休息了,這人老了,容易犯困。
舒闔緩緩走出門,一直緊緊握住的拳頭鬆開。他推開門的一瞬,怒風攜雪穿過臉頰,風刮著他的肌膚,隱隱生疼。他微微抬頭望向天空的一角,被雲翳遮蔽的灰白天色,壓得人喘不過氣。
等在外麵的隨從仲青見到舒闔走了出來,立馬打開一把黑傘迎了過去。舒闔的眼底漆黑深沉,似裹著無數風雨,像極了他身後飛卷的雪。他沒有走到黑傘底下遮住漫天的飛雪,反而一把推開迎來的仲青,快步走進了雪地裏。
他說:“通知幾個掌櫃都準備一下。我們的計劃,可以實施了。”
——未名香——
來年開春。
“清遠,你在找什麼?”胭脂撫著微微顯懷的小腹,看著翻箱倒櫃的舒清遠。
“我爹留給我的印章,有些大生意隻能用這個,上個月大哥還找我借過,怎麼就不見了呢?”舒清遠臉色有些發白,他掩著嘴唇輕咳了兩聲,將屋裏可以放東西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
“你別急,慢慢找,總能找到的。”胭脂見他又開始咳嗽,立刻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氣。舒清遠的病確實好了許多,可依然得時常注意,不能生病,不然很容易引發舊疾,也不能心焦心慌,容易引起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