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鏡 二(2 / 2)

胭脂對著眾人盈盈施了一禮,那雙眼睛顧盼神飛,晶瑩澄澈,恍若是淡雨遠山的水。

“勞煩姑娘彈一支晏叔原的《臨江仙》吧。”好友是這風華場所的熟客,說起話來也熟悉得很。

女子低著頭,細細吟唱起來,指尖撥弦,玉珠走盤般的清脆樂聲自蔥白的指尖流泄出來。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有一位好友站起身來,連拍三掌,大笑道:“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好!好!好!胭脂姑娘擔得起絕世歌姬之名!”

“陳少謬讚,胭脂愧不敢當。”胭脂抱著琵琶站起來對著說話的男子施施然一笑,笑容恬淡,與她的人一樣優雅。

一顰一笑,一步一趨,莫不吸引著舒闔,他端著酒杯望著這個姿色天然的女子,竟一時看得失了神。

“哈哈哈!”身邊的好友見他這副模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話道,“好你個小子,我原本以為你是不食人間煙火,原來是那些胭脂俗粉入不了你眼!”

手中的酒被好友拍得顛灑了出來,他拿出帕子草草地擦了擦,眼睛卻一直沒有在胭脂身上離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聽了舒闔的話,胭脂的臉微紅了些,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那模樣倒真的像是出水的芙蓉,惹人心憐。舒闔依舊看著她,覺得自己的心都漏了半拍。

“唉?你一個大男人,身上怎麼還帶著帕子?”那好友一驚一乍的,望著舒闔手中的方帕很是好奇。

舒闔的臉色微變,連聲音也變得沉沉的,“是我母親的。”

“啊……”聽了舒闔的回答,好友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們相交數年,當然知曉舒闔家中的情況,他的父母早已亡故。

原本歡樂的場麵忽然冷了下來,周圍陷入一片死寂,好像瞬間落到了冰點。幾位好友都不知該怎麼說話,麵麵相覷地盯著對方,那多嘴的好友此刻更是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這位爺還隨身帶著令堂的東西,想來是位孝子呢!胭脂一向最是敬佩這些有赤子之心的人。”

說話的是胭脂,她的聲音與她的歌一樣,像是一陣風,又像是一片雲,不經意便飄進他的心尖去。

“胭脂姑娘真會說話。”舒闔專注地看著胭脂,將手中的帕子緊了緊。

胭脂笑了笑,恬淡如水。她混跡風月之地已久,早已學會了察言觀色,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胭脂為爺再彈首曲子吧!”

幾位好友見胭脂三兩句就回轉了局麵,趕緊跟著她的話往上說。

“胭脂姑娘可真是偏心,往日我們來的時候,怎不見你為我們專門彈首曲子。”

“你就冒酸吧!今天我們可是沾了舒兄的光才見著了胭脂姑娘的!”

氣氛又熱鬧起來,舒闔心情也輕鬆了些,笑著替胭脂解圍,“好了,你們安心坐著聽姑娘彈曲子吧!”

胭脂聽了他的話,不禁多看了他兩眼,雙頰酡紅地垂下了頭。

金銀台,糜爛與紙醉金迷,這是奢靡華侈的國度,將人性腐朽殆盡,這是冷酷無情的地方,摧折著嬌柔美豔的花。胭脂也是這鶯鶯切切的其中一人,她從不敢奢想情愛,可在見了舒闔後,她第一次奢望著愛情,與許多戲文裏的愛情一樣,纏綿繾綣,可終究逃不開情深緣淺。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瓶之罄矣,維罍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穀,我獨何害!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穀,我獨不卒……”

胭脂的歌聲很美,溫柔,藏著一股別樣的韻味。

舒闔呆呆望著胭脂,眼神恍惚,良久不語。他覺得這樣美好的一個女子就像是枝頭的一朵花,一朵解語花。他甚至覺得她很熟悉,與他很相似,一樣的孤單寂寞。可到了後來,他才明白,他哪裏有資格與她相比,她自始自終都是枝頭豔無俗姿的海棠花,而他徹頭徹尾都隻是一個偽君子。

縱然一見傾心又如何?到底是他親手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