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靈堂,對同樣在門外守了三天的傅生煙說了三日三夜以來的第一句話。
“生煙,你知道,我爹娘是被什麼殺死的嗎?”
“是把琢玉刀,那東西我從小玩到大,再熟悉不過。他們的傷口形狀和刀形完全吻合,更甚至傷口內還殘留著刀身沒有擦盡的玉屑。這常州內除了我傅家便隻有孟家做玉石生意,除了他們無人會用琢玉刀。自古以來,官商相護,官風腐敗。孟家是鍾鼎之族,官府惹不起,又不願得罪我傅家,便將案件拖延至今。不過沒關係,我總有自己的法子可以報仇。”
傅荊的聲音平平淡淡,像是訴說一件平常普通的事,可他這個樣子卻讓傅生煙覺得極其陌生。
傅生煙從未見過這樣的傅荊,他的雙眼像是漫上大片大片的血,紅得瘮人,他滿懷恨意,麵目猙獰,是從不曾有過的陌生可怕。他本是一個清貴如竹的男子,本該高枕無憂,安享富貴,可一夜便成了無爹無娘的孤兒。
傅生煙感到從所未有的無力。
離恨恰如荒草,蔓延千年萬年。
——未名香——
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傅荊向傅生煙許下一個個生煙玉的願望。
“孟家為了在賽玉會中拔得頭籌,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毀了?琈玉,害死我爹娘,以為這樣就可以穩坐第一,我卻偏不如他們的意。”
“我傅荊一定會找到世間第一奇玉,玉石第一隻能是我傅家!”
傅家祖上曾偶得生煙玉,僅憑那拇指大小的玉石名聲大噪,更是得天下第一玉商的名號。千年前,生煙玉初生靈識,受了一道天劫,失了部分玉身,可就是這拇指大小的玉也讓她修煉了數百年才恢複如初。原以為那碎玉在雷劫下化作齏粉,可想不到竟躲了過去,還流落到了傅家。
她與傅家的羈絆在千年前就已種下,佛說因緣,便是如此。
“你想要生煙玉?”傅生煙抬頭看向傅荊的眼睛,語氣認真。
她的嘴角輕輕上揚,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波光瀲灩,又隱隱藏著一絲淒涼。
“良玉生煙,天下玉商誰不想要?”傅荊朝著傅生煙笑,眉眼盡是柔情,亦如從前的風華霽月,可再給不了傅生煙之前的感覺。
傅生煙沒有再回話,低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指尖猶如白玉,純粹無瑕。良久之後,她才低聲喃喃了句:“這次的願望倒是不簡單。”
“你說什麼?”傅荊隻看到她嘴唇翕動,卻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不由問道。
傅生煙抬起頭對傅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笑靨如花,幹淨而美好,“我說,隻要有心總能找得到的。”
看到傅生煙明豔的笑,傅荊有一瞬恍惚,他斂去心中的酸澀,一把將那芳華明豔的女子擁進懷中,在她耳畔溫聲說道:“生煙,再等等,再等等。等大仇得報,過了孝期,我們便成婚。”
“好。”傅生煙呆愣了許久才應了一聲,她的臉上是連自己也不知曉的迷茫。
她是妖,一隻活了很久很久的妖,可她做人隻有十七年,她不懂情愛,她願意實現傅荊所有的願望,她以為這就是愛。
傅生煙失蹤了,在他們前一日剛剛許下約定,她便沒了蹤影,傅荊發了瘋般的四處找她,可傅生煙就好像從來不曾出現在這世上一般,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傅家上下都說她是眼看著傅家敗落,跑了,個個都罵她狼心狗肺,傅氏夫婦生前待她如親女,她卻絲毫不念恩情。可傅荊不信這些話,依舊沒日沒夜地找她。
賽玉會如期而至。
一輛華貴的馬車停放在傅府門前,傅荊站在門口張望,依舊不見記憶中的熟悉身影,身後的隨從又提醒了一次不要誤了時辰。他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走向馬車,門外的陽光傾斜在他煙青色的衣衫上,淡淡的,仿佛不帶一絲溫暖。他的腳步緩而慢,卻沒有半分猶豫、留念。
眼下,沒有什麼比賽玉會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