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有萬道晨光穿梭在青瓦之間,院中玲瓏盛放的桃花在陽光下映出疏落有致的影子。
傅生煙坐在梳妝台前,手執青檀木梳梳理著一頭長發,深青色的梳子淹沒在鴉羽般的黑發間。她看著鏡子裏映出的模糊朦朧的自己有些出神,右手不停地梳著披散了一半的青絲,絲毫沒有發現頭上已經綰好了精致的發髻。她的眼睛濃黑發亮,深不可測,不知想些什麼。
她忽然轉過身子對立在一側的禾衣說:“禾衣,再過幾日我嫁進孟家,這頭發就要全部綰起來了。”
禾衣聽到傅生煙的話也不禁輕輕笑了笑,接過她手中的木梳替她梳了起來,“是啊!還有三日小姐便要與姑爺大婚了,那時就不能再叫小姐,得喚孟夫人了!”
傅生煙又是紅了臉,佯怒瞪著禾衣,抬手作勢要去打她,“死丫頭,竟敢拿你主子玩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就在主仆二人玩鬧之際,一個青衣婢女遠遠走了過來。
“小姐,外麵來了個姑娘要見你。”
傅生煙收回了手,有些錯愕地看著那青衣婢女,她認識那婢女,是她父親身邊的人,隻是她深居內院,沒有什麼閨中密友,會是什麼人要見她?
雖然心中有些疑惑,傅生煙還是跟著那婢女去見了來人。她走在林蔭花徑中,遠遠望見涼亭下站了一個白衣女子,那素白的身影不帶修飾、幹淨樸素,卻襯得萬千青紅黯然失色。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掠過她的鼻尖,傅生煙起初以為是花香,後來又覺得不像,這香時而清雅,時而濃鬱,給人縹緲神秘的感覺。
那女子似乎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緩緩轉過了頭。
“我叫夜來。”
夜來對著傅生煙宛然一笑,明豔動人,像極了一枝正綻得灼烈的桃花。
“你就是傅生煙?”
傅生煙有些想笑,明明是這個叫夜來的女子來找她,卻反倒問她是誰。可她的好笑並沒有維持多久,夜來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話讓她的嘴角的弧度僵在臉上。
“我找了你許久。”
傅生煙微怔了一下,心中的疑惑和不安愈加濃厚。
“你到底是誰?”
“我不是說了嗎?我叫夜來。夜晚的夜,來去的來。”夜來緩步走出涼亭來到傅生煙身邊,繞著她走了幾圈,“聽說你馬上要大婚了,看來你在這兒生活得很好。”
隨著夜來的走近,傅生煙可以聞到她身上的幽香,正是她剛才聞到的縹緲神秘的香味。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傅生煙的身子有些僵硬,聲音也有些僵硬。
夜來絲毫不在意,好像沒有聽到傅生煙的話,繼續自言自語地說:“玉溪生有一首詩我很喜歡。”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夜來一字一句吟出那首詩,嗓音泠泠如玉,傅生煙卻覺得那清冷動聽的聲音像是一道裹挾著冰渣子的風,冷得她全身一哆嗦。
“你到底想說什麼?”傅生煙覺得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恐懼和不解像是一頭蟄伏的野獸,等待時機將她蠶食殆盡。
“你可還記得生煙玉?”
夜來的話像是一塊沉沉的巨石墜進傅生煙的腦海,霎時驚濤駭浪,翻山倒海。原以為已經銷聲匿跡的聲音像是潮水一樣湧進她的耳朵,侵蝕著她的神經。
“生煙,你幫我,幫幫我!隻有你能幫我了!”
“生煙,你再幫我一次!再幫我一次!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了!”
“隻要有了生煙玉,我便與你成親!”
……
紛亂嘈雜的聲音充斥著傅生煙的腦袋,她覺得自己的頭疼得幾乎要炸開,“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什麼生煙玉?我沒有生煙玉……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你走開!走開!別說了!不要再說了!我沒有什麼生煙玉……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話了!”
傅生煙語無倫次,不停地揮舞著拳頭用力捶打自己的腦袋,那模樣很是癲狂。
夜來看著這樣的傅生煙,目光又深沉了幾分,可她終究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重重歎了一口氣。忽然,夜來伸出右手,修長素白的食指在傅生煙眉間輕點了點,一道淺綠微光從指尖閃現,以極快的速度融進她的額頭。傅生煙有些霧蒙蒙的雙眼詭異地黑了幾分,下一刻又沉沉闔上,整個人像是失了意識,倒在地上。
“我還會再來的。”夜來俯視著沉沉睡去的傅生煙自言自語。
——未名香——
傅生煙正處於一座極致奢華的宮邸,入目皆是金虯環繞,玉砌雕欄。她的頭頂是一輪紅日,正孜孜不倦地散發著光與熱,可她卻覺得像是站在一個冰窟窿裏,從身到心的冷,淒神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