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 砥礪禪鋒嘲屈賦...1(1 / 2)

旁邊一個清秀尼姑脾氣不大好,就對豔女奚落道:“空蟬,你總是誇耀你們朝鮮,那是什麼小地方!”

豔女聞言更惱,回罵道:“你從大順一處窮鄉下來,地方就好大……”

清秀尼姑激氣:“英雄不怕出身低……”她語調甚是淡雅,奈何沒什麼學問,出言不很恰當。

“噗!”豔女便笑,也不與她爭論了,隨即輕聲糾正她道:“我不是什麼空蟬……我叫翠蜚,我是漢陽城裏最有名的藝妓……”

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說了,眾人反應平常,隻是那個清秀尼姑還不忿,啐道:“呸呸呸,既入了佛門,還惦記那些醃臢事!”

“我們不是不準出家了嗎?”一個年紀稍大、相貌平常的女子歎道。她自問此生無依無靠,年華已逝,沒什麼指望,倒願意一直做比丘尼。

清秀尼姑心思卻淺,臉上浮起些許巴結權貴的指望,喃喃道:“眼看要到豪門貴眷的眼皮底下了,不是更要仔細做人?”

“噗,”翠蜚又笑她:“豪門貴眷……”朝鮮雖然是大順的附屬國,文人名妓也都是風雅的,並不會這般粗鄙。

他們議論間,王家撥給義學的幾個仆婦已經走到車子底下,掀車簾子催她們下車,同時禁止她們喧嘩。她們隻得閉上嘴巴,陸續在仆婦們的指引下走進院子去了。

在園子裏,蘇勒聽見有兩個官員低聲議論:“怎麼……王老大人還沒來?”“恐怕要等熱鬧過後,稍微看一眼就算了。”蘇勒微微皺眉,朝王淮寧身邊更靠近了。屏風外眾官因為公主在裏麵,都得站著等她說完話。隨後歡顏再說什麼,官員就不用站著聽了,他們多半是直接辭行,留著王家自行招待各家女眷。女眷們估算也是聽了歡顏訓誡女尼後,再應酬一時半刻就走——畢竟端午是大節,外麵還有好幾場應酬呢。今天能一直留在王家的,必是親戚、摯友。

歡顏混在人群裏,急匆匆上樓。有些年老的誥命反而笑咪咪給她讓路,勸她快些先行。蘭心等“步黨”才女終歸不肯如此,一個個冷著臉不理她。歡顏又不能讓公主久等,隻得尷尬地擠在兩個少女中間,仗著身量苗條,輕輕超過去。蘭心又是看她不順眼,但想起她剛才讚自己本該是荊王身邊的武將,又不忍心……這樓道終歸有些陰涼昏暗,光影交錯間,蘭心抬頭看看歡顏的背影:她正值青春,自己初來京師巴結荊王府時也是這般大。歲月如梭,如今是紅顏淡去無聲了。嗬,有什麼了不起!人家都傳說清國質子蘇勒魚龍莫辨,嫁給他做妾也不必憑本事巴結荊王高貴,焉知最後歡顏不會是另一個蹉跎半生、為人作嫁的蠢材!可是荊王……蘭心想到這一節,又無奈:自己已將身家性命都押在荊王一方,沒有退路了。

歡顏一步登上二樓的樓板,看見隔扇窗全數推開,陽光直射在大地上,映得公主一身輝煌,令她不敢直視。那真是個有威勢的女人!旁人自覺推開,歡顏卻必須去公主身邊請安。沒等她靠近,公主看見她落在地上的影子,便一回頭,目光本來冷冷的,轉瞬化作了笑意:“來吧!”她再次伸手過來。

歡顏被公主牽著手,隻落後半步,台下望上來,是大不相同了。

屏風外官員沒人抬頭看公主,但此刻公主和歡顏的身影的確高於屏風。蘇勒和王淮寧都悄悄抬頭,從他們的方向可以看見歡顏的側影。王淮寧心裏笑談:小時候那樣邋遢糊塗、不成器的東西怎麼這般“玉樹臨風”了?果然女大十八變。蘇勒卻也想起外間近來評價他的話:“魚龍莫辨”。誰不是這樣的?歡顏一時傻氣,一時又有架勢……當真也是“前途不可限量”麼?他微微笑,眼前忽又浮起一片前景:總有一天,他會在大順樹立潑天權勢,然後榮歸關外。那一片秀麗江山、茫茫雪原,終將被他實際主宰……到時候,他要昔日逼死自己生母的嫡母一族俯首請罪!在那樣的前景裏,多半是有一個男兒氣的少女與他攜手同行吧。到時候,她當然不是今天這樣的少女了,而是助他權爭的女中梟雄。

歡顏被動地握著公主的手,眼看著台下的女尼們走近了。她的手竟有些顫抖。公主覺得她指尖冰涼,笑著安慰一句:“傻孩子,別慌,看我怎麼說。你有樣學樣就是。”

那些還俗的女尼終於在婆子們指引下揚塵跪倒。

歡顏竟也被她們跪拜了,心情煞是奇怪:原來高高在上就是這個樣子,讓人不安呢。樓下那些多半比她大上一兩歲,都是一樣的人,為何一個被捧在雲端,一個被踏進泥裏?這話倒像是觸動了她多年的困惑,從前她不爭,不計較,可不代表她麻木沒感覺。在蘇勒出現以前,在郡王出現以前,她也是被人踏進泥裏的人。今天她站在這個位置,完全不想著該“報複”。她隻希望別人不要再想她從前那個樣子。什麼“女義學”,不就是她有點權力,能夠照管她們麼?不就是她帶著別人,教給這些女子一些本事麼?這種事要什麼“才女”,隻要拿出真心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