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顏透過車子門板上的薄紗驀地看見一個駝背人,恰是雷四。他不知道怎麼摸到這一帶豪門的管家麵前,正舉著一疊手稿誇耀:“這是那個神秘人五貫的原稿,如今也漲了一點行情,您要不要收著?”
儀仗喝道,很快把兩人都驚得跪在路邊。長公主似不經意說一句:“我聽說外麵你的戲也算有名了,戲班子一場可得千兩之數,人們隻是一邊看一邊罵……都是無聊人啊……”
歡顏弄不清公主說戲無聊,還是閑人無聊。她訕訕地說:“那些事殿下您也知道了?”
長公主定一定神,著實盯了她一眼,沒說話。歡顏就覺得心頭發緊,似乎很多事情長公主都知道,甚至不比蘇勒等人知道得好。
禦賜花園本來很快就到,長公主卻又偷閑問一句:“你認為荊王這個人怎麼樣?”
歡顏更被唬住,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還號稱闖蕩呢。她反正也因為荊王一事驚世駭俗,她索性說真話:“回殿下的話,荊王很威武,也就令人敬畏,可是他畢竟有雅量寬宏。”
長公主微微一笑,又試一句:“你這孩子,倒沒記著他拿劍逼你的事,算是厚道人。”
歡顏已經沒那麼憨了,現在卻存了戒心,故意裝了一回傻:“嘿嘿,我在家裏也是愣頭愣腦的,我家老爺時常還吵著要打死我呢!”
長公主幾乎不為她察覺地點點頭。
王淮寧和蘇勒在外麵倒很放心:長公主又是精明淩厲之人,歡顏在她麵前隻算半碗清水,故而觸怒不到她的忌諱。
這一次到了禦賜花園門口,兩邊排開障蔽,連路都看不見了。長公主居然一搭歡顏的手腕:“走吧。”
歡顏趕緊扶著她。
走進門口,她們看見仍是幾道屏風隔出內外。歡顏有比較,看出這些天精雕細琢,布置隆重,王家和賓客的女眷都來迎奉長公主。歡顏要跟著跪下,無奈長公主依然牽著她的手腕,她隻好低頭側身,示意不受那些人的禮。饒是這樣,人群裏也有幾道目光掃過她的臉,頗為不屑:歡顏認出她們是那天晚上跟步辰魚一起的人!她們不是要另外成立一間學館嗎?啊,是了,她們來偵看“敵情”,居然說動人情跑到這裏來了。歡顏雖然不喜歡她們,卻也想:你們辦你們的,我辦我的,多出一處學館庇護那些可憐女子倒是好事。
今天雖然排著筵席,但按照風俗,女眷們倒是四散談心,臨水賦詩。
蘇勒跟著老駙馬、王淮寧到前麵應酬,來的官員都想:他們越做越明了,老駙馬看來也是看重太子!
那些官員試看王淮寧臉色,就恭維幾句,用詞都是王淮寧放出去的流言:文武雙全、不讓須眉……他們也瞧著蘇勒臉色,疑惑他是否覺得拋頭露麵的女子有傷體麵。結果蘇勒笑容不改,外麵一個小廝撿到一件首飾送進來,說是歡顏掉的,蘇勒倒是回頭看一眼:那是一隻健人簪子。蘇勒明知道那不是歡顏送他的,也一轉身,一伸手,抄過了簪子。旁人看不明白,隻驚訝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頑皮。這個少年老成的清國人也有符合自己年紀的舉動。
蘇勒今天來也可,不來也可,他的主要職責是謀於暗室。他看看那些屏風,又沒意思了:歡顏在屏風裏麵不見人影。
歡顏一直被長公主拉在身邊,連太太等人回話時也這樣,大家更看出風向來,有些中等官吏的女兒對歡顏已經露出諂笑。那幾位豪門千金著實打過一場呼哨就走開了,她們自己聚在一群,比那晚多了幾倍驕矜。歡顏自愧不如:她們全都有威勢,可以大搖大擺去接近步辰魚。而她居然跑到麵前就結巴了,最後也是眼看他走掉。她其實沒什麼勇氣……
歡顏一時難過。她記掛著生母在家的命運,時間越長,越不能為自己的怯懦和忍耐後悔。可是她看見牆邊高高樹木,眼前仿佛幻化出步辰魚的身影。他那時候真的很怪,眼中好像有一點緊張她的意思,卻故意站開距離。她要是將義學辦得天下轟動,她要是得到長公主的歡心……想到這裏,她緊張地一轉臉,想要說出幾句好聽的話。長公主隨手握著她的腕子,卻與兩位老誥命談得興起,歡顏也沒什麼好插話的。
長公主說了一會兒,視線在那些豪門千金和歡顏之間打個轉,忽然道:“好了,丫頭,你也去招呼客人吧。”她不用點指,人人就知道是說豪門千金。
歡顏不能違逆,自覺在皇族威勢下還是沒了家裏的“豪邁”。她答一聲“是”,畢恭畢敬行禮走了,每一步都覺得長公主在“送羊入虎口”。
那些豪門千金仿佛巴不得她過去似的,挑剔地打量她。
這是很奇妙的事,她們都從彼此的形貌中看到了早幾年的影子。她們還是孩子時就在荊王府裏見過。
歡顏簡直走回小時候那個情景去,隻是對方的神態更疏離。從前她們隻是看不起她,認為她身份低,活該被人踩。現在她們居然多了一點“不服氣”,大概受不了一個“白癡”怎麼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