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之間,滿室殺機蕩漾!
鐵牢裏的他抬起頭,似乎想從對麵的這位天家子弟的眼中分辨出這個消息是否真實。然而他除了歎息和唏噓之外,什麼都看不到......而且,隆親王沒有必要騙他,這沒什麼意義。
這個在無底般的淵藪中渡過了十年的老人,這個每日都要被飛劍橫穿琵琶骨的老人,忽然的就掉眼淚了。
隻有一滴,從左眼緩緩滴落。
隆親王心中莫名的感到震驚,在這個老人六十年的生命中,何曾掉過一滴眼淚?但他卻因為這句話,而掉淚了!
這應該是他人生中第一滴眼淚吧......
“說下去。”老人吐出這三個字。
隆親王歎了口氣,又道:“重光十六年八月,洛先生,去世了。”
老人的拳頭握緊,白光在他的肩頭發出微微的錚鳴,許久,老人才咬牙道:“說下去。”
隆親王笑了笑,喝了一口酒,卻不再說什麼。
像是過了一百年那麼久,久到老人的憤怒和痛苦都慢慢平複下來,久到兩道白光重新飛回穹頂,久到隆親王的酒都喝完了,這位鐵卷親王才靜靜道:“重光十六年十月二十二日,尚武堂試煉生下江南,其中有一名學子,姓楚,名敦煌。”
老人愣了一下,許久才輕聲問道:“他叫什麼?”
“楚敦煌。”隆親王笑了笑,無比清晰的吐出這三個字。
老人忽然想起一個女孩,那個比自己小了十八歲的女孩兒,那個從小就喜歡跟在自己屁股後麵喊哥哥的女孩兒。那女孩兒不止一次的說,“以後我有了孩子,不管男女,都要叫敦煌!”
他總是問為什麼。
女孩說:“因為那裏有飛天的仙人啊!”
因為那裏有飛天的仙人啊,所以我的孩子,一定要像仙人那樣,一生無憂無慮。
一生無憂無慮嗎?
老人抓著酒壇子,一動不動的坐在鐵籠裏,忽然開始笑了。他笑的歡暢而明亮,笑的仿佛一生中的痛快事都發生在了今日此時,他朗聲道:“他的南朝名字姓楚,他是我楚家的後人,是我楚家的後人!”
他的南朝名字......
隆親王歎了一口氣,起身,躬身,行禮道:“是的,恭喜楚院長,楚家有後了。”
楚、院、長!
院長這個稱謂,在南朝中隻屬於六院首座,從沒有別的意思。崇文、軍機、刑理、督察、宣禮、天工六院,六院之首,方稱院長。
隻有軍機院的前院長,姓楚。
那個在十年前大朝爭中黯然下野致仕隱退的軍機院前院長,而今竟然身處國朝最為森嚴的牢獄之中,暗無天日了整整十年。
隆親王看著這位曾經手握重權無限榮光的軍方大佬,一時間有些失神。滾滾夢華東逝水,浪花淘盡風流人物,這樣的一個曾經的國之柱石,而今卻隻能在當朝天子的威嚴下苟延殘喘如同活死人般......隆親王歎了口氣,淡淡道:“可惜,楚家有後,不免早夭。”
老人的眼睛眯了一下。
隆親王隻伸出兩根手指,輕聲道:“驚蟬。”
老人的目光鎖住了隆親王,驚蟬這兩個字代表著什麼他很清楚,亦很明白。在以往的日子裏,這位親王不止一次的向他詮釋了這個極為震撼周密的計劃,因此老人無需再追問什麼,而是嘴角泛出微笑,頗有深意的看著隆親王,問道:“你想要什麼?”
“老院長洞察秋毫。”隆親王笑了,沉默良久之後,才輕聲道:“我要那座雲樓。”
老人皺了皺眉,許久之後才道:“換一個吧。”
隆親王笑了,搖頭道:“老院長誤解我了,您無需站隊,我隻希望,在將來將要發生的某些事中,您能保持沉默。”
老人看著隆親王,忽然道:“七年處江湖之遠,仍舊沒讓你忘了廟堂之高嗎?”
隆親王臉上掛著的淡淡微笑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偶然閃過雙眸的惡毒與怨憎,然而那也隻是偶然的一瞬。他把所有的情緒隱藏的都很好,以至於誰也看不出他內心的波動。但隆親王知道,這些言辭中的隱忍技巧無法在這位老院長麵前取得優勢,所以他平靜的道:“七年江湖之遠,十六年默默無聲,一共二十三年,可讓我那弟弟記起了我們是手足同胞?”
頓了一下,隆親王苦笑一聲,輕輕道:“我住的地方,迄今為止,仍是離他最近的。”
老人看著這個心中有吞天之誌的鐵卷親王,點了點頭,道:“我要他毫發無傷。”
隆親王笑了,道:“我要他跪地求饒!”
同樣的他,卻是不同的人。
此刻在傾國監裏的兩個人,心知肚明。
少年兒郎的毫發無傷;天子陛下的跪地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