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傾國監(2 / 3)

鐵牢中的人影一動不動,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王爺的絮語。

“也罷了,你平生從不說謝,對我那個弟弟如此,對我亦是如此。”隆親王笑了笑,忽而又道:“不過你不說謝,我倒是要說謝。當年若不是你勸我七年江湖行,恐怕世間就沒我這個獨一份的鐵卷親王了......你是對的,即便我再受先帝恩寵,也鬥不過我那個兄弟!我敬你,謝你仗義相助!”

人影還是不說話,幾乎讓人以為,那根就不是人,而是一塊頑固的石頭。

隆親王也並不在意,他表現的極為平靜,就像個老農似的席地而坐,混不顧腳下空地上的潮濕和青苔暗生。這位可謂銜著金鑰匙出生的天潢貴胄此時一點皇家的威嚴也沒有,坐的敞開大腿,脊背佝僂,模樣要多貧賤有多貧賤。他喝了一口酒,撓了撓頭,道:“該從哪說呢......嗯,從重光十五年臘月說起吧。”

“重光十五年臘月,京都下了三場雪,月初一場,二十八一場,除夕夜又一場。這三場雪唯有除夕夜的那一場最大,飄飄灑灑,大如席片。崇文院副院長夏居易作了一首詩,詩中有兩句非常應景,‘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後來被國子監的學子爭相捧讀,說一字不言雪景,卻字字都是雪景,我還請夏院長把這兩句詩寫成了一幅字,就放在臥室裏,於是就有人詬病我附庸風雅,哈哈!”

“重光十六年二月,驚蟄那日春雷滾動,洛城城郊千農開犁,畫麵很是壯觀。這些年來,還算是風調雨順,百姓家底殷實,國力蒸蒸日上,可謂天佑南朝。”

“反觀北蠻就有些尷尬了。重光十六年三月,北關築龍城、鎮海城相繼出兵遊弋,共五千騎,其中三千騎短距離襲擾,兩千騎長途穿插,在草原上縱橫了兩個月才回來。兩個月裏斬獲頗豐,朝廷頒旨嘉獎,鴻翎急件傳入洛城之日,滿城歡慶,都道天朝兵威,所向披靡。這十年以來,咱們都是壓著北邊打,天平一直傾南,實屬不易。其實不止是這十年,遠在武帝北伐之後,北邊就一直處於劣勢地位,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啊!”

“重光十六年四月,洛城花魁賽啟幕,比了半個月之久。這半個月裏,來自江南護月城的葳蕤樓陸清雅姑娘摘得了桂冠,來自東海扶花島的映真姑娘次之,而風塵探花仍舊屬於千羽樓的韓衣姑娘。要說名次......嘿嘿,若不是韓衣姑娘被一個賭徒拖了後腿,又怎會讓兩個後輩插了前?這洛城的花魁賽,愈發的不值一觀了......”

隆親王如數家珍,絮絮叨叨這一年裏的奇聞趣事,說一件便喝一口酒,以故事作了下酒菜。但他說了這麼多的話,鐵籠裏那個人影,卻仍舊一語不發。整個傾國監裏隻有隆親王自言自語,還說的口沫橫飛,不亦樂乎。若是別人見到此番場景,一定會大驚失色,然後高呼“王爺瘋了”的。

但隆親王沒有瘋。

“重光十六年五月,芍藥花開,京郊一片煙霞絕色。遍地的芍藥,開的絢爛如織,遠遠的擁在野徑兩旁,把路都變成了紫紅色,好事者便稱之為紫陌!洛城紫陌天南客,遊人歌女緩緩歸。這樣的景色,多年不曾見過了。”

“隻是不久,便有一宵冷雨......但那絕色,終歸是見過了。”

鐵牢裏的人影忽然動了一下,然後滄桑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武王台的櫻花......開過了沒有?”

隆親王的眼睛眯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再未開過。”

鐵牢裏的人不再說話,良久卻是把手伸了出來,道:“酒。”

隆親王笑了,振臂將另一壇酒扔了出去。那人接過來,痛飲了一口,隻聽得鐵鏈聲和飲酒聲響起,不絕於耳。

“還有何事,你都說了吧。”那人飲罷了酒,才鬆緩了身子。像是一張褶皺的紙在水中慢慢張開,他斜靠在鐵籠中,手腳四肢都被套上了牢牢的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掛在四塊斷龍石上。這人一身衣服早已破爛不堪,頭發髒亂蒙在腦袋上,垂下來又遮住了臉。看不清他的麵容,隻能感覺到這人的豪氣與滄桑。

很容易讓人想起“英雄遲暮”四個字來。

隆親王坐在地上,打量著這個被囚禁了十年的人,良久,才淡淡道:“重光十六年六月,冰海帝國北境候攻破帝國王城,國王與王後雙雙殉國。”

隻是短短的一句話,同他方才的絮語相比較,這句話簡短的就像哼哼。然而就是這極為簡短的一句話,卻讓鐵牢裏的人驀然的抬起頭,目光電一樣射了過來,而與此同時,四周突然風氣,從深淵中有攝人的寒氣洶湧著環繞在他的身周,好似一道漩渦。

但漩渦方成,從傾國監的頂穹之上,便有兩道極為淩厲的白光斬了下來。這兩道白光毫不猶豫的穿過了他的琵琶骨,如同兩支利箭,將他釘在了鐵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