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可浮一大白(1 / 2)

宜城的夜色很安靜,事實上,冬日裏天下任何一個府縣的夜色都會很安靜。月光被寒風洗的清冷而明朗,透過竹林和窗紙,打在縣衙簽押房裏的地板上,留下斑斕的影子。月光無言,竹影無聲,唯有刻漏的水滴不時叮咚,發出有規律的,但卻也單調的聲音。

作為尚武堂甲字科結業的孫文德,能夠在十年之內做到師將的位置,於同屆師兄弟中,已是佼佼者。但放在將星如雲的國朝之中,卻又不顯眼了。他忽然想起當年結業的時候,五百學子站在山門前,目光落在高高的甲字科青雲榜上,太陽濃烈的刺眼,讓他看不清東西。還是同窗告訴他榜上有名,然後叫著鬧著讓他請喝酒!

當年的意氣風發啊,心中隻想著精忠報國,就像是山門前樓牌上寫的那兩幅字一樣。

戍邊靖野,尚武精忠!

孫文德站在房間裏,思緒紛飛,如同被燒盡的紙灰,翩然四散。耳邊回蕩著刻漏的水滴聲,滴滴答答,間隔很短,沉著有力,每次都是一樣。這種極度規律的聲音讓孫文德覺得安靜,心緒漸漸平定下來,腦海中的畫麵被安撫成嚴肅的格子,碼放整齊,中正規矩。

然而突然之間,刻漏的聲音便停住了。

壺中水已經漏完,最後一滴掛在銅嘴上,將滴未滴。

簽押房裏突然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背著手,借著依稀的月光,目光落在牆上的坤輿全圖上。良久之後,他才歎了一口氣,對身後那個儒衫的男子道:“青葦兄,我做錯了嗎?”

他身後的男子未置可否,隻是淡淡道:“軍人無講對錯,隻論忠奸。”

“這是我說過的話。”孫文德笑了笑,神情有些疲憊,閉上眼喃喃道:“軍人無講對錯,隻論忠奸......青葦兄,這段日子以來,我常常在想,想當年在洛城,在尚武堂,那時的青蔥年華,那時的少不更事。剛來的這幾個尚武堂的師弟,總會不經意把我帶回到多年前的學堂,可是我從他們的身上,卻找不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男子輕聲道:“世間最不解的隻有兩件事,將軍的話,卻正在這兩件之中,在下不知如何作解。”

“哪兩件?”

“少女心,舊時光。”男子歎了口氣,道:“將軍難住在下了。”

孫文德笑了起來,感慨道:“連你這個‘文章驚六省,一劍寒九州’的吳青葦先生都難住了,看來我這個問題,還真的不簡單。”

吳青葦自嘲笑道:“先生二字,有那一人珠玉在前,我便再也擔不起了。”

孫文德臉色漸漸凝重起來,道:“你是說洛先生?”

“雨灑洛城春,劍透九天外。除了洛先生,還有誰當得起先生之名。”吳青葦的語氣中有些慨歎,亦有些無可奈何的不甘,然而這一切終究化成了一聲歎息,滾落在深深的夜色中。

兩人沉默了片刻,孫文德才輕聲道:“天子陛下的意思,我都明白,陛下想做當今的武帝,就勢必要掃平南方的躁動。十年前西南九寨的動亂,讓陛下至今都記憶尤新,如今洛先生已北上十年,陛下定南伐北的政策,就更加按捺不住了。青葦兄,你說若幹年後,史家該如何評價我?又該如何評價而今我做的事情。”

“將軍在乎史家評價嗎?”吳青葦反問道。

孫文德笑了,道:“我向來不怕痛,更不怕史家刀筆的雕磨刻畫。”

“那便是了。”吳青葦點點頭,忽然道:“將軍是北派軍人,陛下頂著軍機院的壓力,強行將將軍安排在此地,為的是什麼,將軍想必心知肚明。”

孫文德麵色逐漸堅毅起來,道:“自當一死,以報陛下。”

吳青葦道:“陛下不需要將軍去死,相反將軍此功,陛下必然會賞。將來出將入相,封侯給爵,亦是指日可待。”

孫文德並不在乎獎賞,但他同樣沒有說出來。原因很簡單,如果你不向陛下要求什麼,陛下又憑什麼向你要求什麼?他隻是點點頭,算是表達了讚同,隨即默默的將目光投在坤輿全圖上,宜城在圖上好似一顆芝麻大小,小的讓人覺得可笑,但孫文德卻眉頭微皺,淡淡道:“那幾個年輕人......”

“少年輕狂,將軍不必多慮。”吳青葦笑了笑,“意氣風發的少年總會希望改變世界,但他們終究會懂得未來是會被世界改變的。”

孫文德卻並不那麼樂觀,而是輕聲說道:“他們是我尚武堂俊才,我不希望他們牽扯進這件事裏。青葦兄,你應該明白,若此事和他們扯上關係,此生仕途,必然大受影響,起碼......他們在本朝再無發展之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