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戰爭與和平第二十五章企業、宗教和外交家(一九四五年至一九九一年)(2 / 3)

嚐試從事企業

父親在一九五七年從“內政部”退下來以後,就認真地寫作、閱讀,在“國防研究院”和“中國文化學院”(今“中國文化大學”)教課,當然也還繼續交女朋友。這些都是他的性靈寄托。他還在香港的《上海日報》開了一個專欄,長期寫台灣遊記。

父親有過好些工作機會,都因覺得不符合他個人興趣而拒絕。直到有一天,一個香港企業想利用父親在政府中的人脈和關係,建議合夥成立公司,在台北興建一座跑馬場。父親認為這將會是個大的企業,而且跑馬也算是民生娛樂,所以很感興趣。那時,台灣的經濟已開始起飛,很多人從鄉下搬到都市裏工作,大家都需要文化和娛樂活動。父親於是捉住這個機會,合組了一家“亞洲娛樂公司”。他得到了省主席黃傑的支持,用香港企業的資金,在台北市區買了一塊很大的土地。可是父親沒料到,要通過這樣一個大項目,得買通許許多多、各個階層的大小官員,辦理各式各樣的許可、執照,更要付出無窮無盡的時間和精力。有人把這件事情傳到蔣經國那裏,蔣經國認為賽馬近似賭博,十分不悅。這個投資案和公司也就不了了之了。地皮出售後,公司也瓦解了,香港企業收回了大部分的投資。

斷腸人在天涯

在這段時間裏,父親結識了一位熱情、認真的湖南女子,和她相好,這個活潑可愛的女郎,讓父親想起了當年我的母親,那個精神奕奕的革命婦女!這個多情的湘女感受到了父親的寵愛,卻一點也不知道繼母的凶狠、厲害,居然慫恿父親離婚,娶她或收她做公開的二姨太。當繼母知道了這個半公開的情敵時,就整天整夜跟父親大吵大鬧,不給他一刻安寧。父親忍受不了這番吵鬧,就放話:“離婚算了!”繼母感覺到父親對這次的婚外情是當真的,也著實慌了。她收拾好行李到了美國,一方麵問問孩子們的意見,一方麵也要冷靜地考慮她的婚姻及日後的生活。

到了美國後,她發覺住女兒家很不方便、不舒適,三個女兒也都說離婚之事隻能由她自己做主。她在女兒家裏得不到支持,就到我家住了幾天,那時我已經在杜邦公司工作。一天傍晚,她突然聲色俱厲,對我凶狠且帶威脅地狂吼道:“我早就知道爸爸跟你們兄妺要整我,現在,你非得把爸爸寫給你的信全部交出來給我不可!”她凶狠的聲音和氣勢充滿了整個房子。外子嚇得從書房衝出來,求她饒恕,說我們幾乎從來沒收到過父親的信。我也有點驚惶失措,覺得這簡直像是戰爭時審問和威脅犯人般的恐怖,真想不到一個人竟能對身旁的人爆發出這麼大的威力!

繼母了解到美國暫時還不是她安身之地,於是決定回台北。我們在為她送行聚餐的時候,為了安慰她,也就隨口批評了父親幾句。想不到她竟然當場翻臉反罵我們:“你們有什麼資格批評爸爸?你們沒有一個比得上你們爸爸!”在眾人一片驚愕中,我突然明了繼母其實是用她的方式深愛著父親。

一回到台北,繼母就著手解決父親的外遇問題。她告訴父親,她絕不會答應離婚,並說當年為了和父親結婚,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她還警告父親,她隨時可以雇人毆打、傷害那個介入自己家庭的女人,也可以在公開場合讓父親難堪。她提醒父親,家中錢財都在她名下,掌控在她手中,一旦離婚,父親就會一文不名。最後更嚴正地告誡父親,立刻和那個女人斷絕關係,以後絕不能再和她見麵!

父親一籌莫展,隻能將這“河東獅吼”的實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他的情婦,並提議就此了斷,不再相見。這位癡情女子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哀求父親不要遺棄她,坦言沒有了父親,她活不下去!父親無奈地看著心愛的情婦痛不欲生,卻隻能低頭無言地離開了她。在以後幾個星期裏,她試了各種門路都沒辦法再見到父親一麵,覺得她的人生已經了無意義,竟傷心絕望地服毒自殺了!父親驚駭萬分,不敢置信她竟會癡情到這種地步,心中深埋無限的愧疚。自從年輕的母親去世以後,他從來沒有這麼傷痛過,但也隻能為她安排了一場隆重的葬禮,以表達他的情意,聊以自慰,有時也去她的墓地探望。繼母從此也鬆了一口氣。

創辦碧潭樂園

父親對創設跑馬場的短促經驗印象很深刻,簡直可以說是食髓知味,於是下定決心積極另找門路。各方探討之後,他決定要冒險創辦一個像美國迪士尼樂園那樣的遊樂園,並且不讓繼母插手管這件事。他找人擬訂了一份詳盡的計劃,交給投資人、政府官員,以及銀行等等,讓他們提出意見和建議,並請求他們的支持。繼母本來反對,認為父親沒有心機、性子急,又不會注意具體的經營細節,根本不是個生意人。但她為了自己逼死父親的情婦而感到歉疚、不安,想借此機會消除父親對她的敵意和反感,於是她改變主意,轉而表示支持,並用她“國大代表”的名義,在政府各個部門裏,宣傳父親的投資計劃,從旁幫助父親。最後,父親終於在台北南郊的碧潭找到一座小山。這是一處居高臨下、風景優美的地方,距離台北市區不遠,是辦遊樂園的理想場地。父親透過在土地銀行任職的鄉親李經理的協助,從土地銀行申請到了一大筆貸款,買下那座小山,著手籌建“碧潭樂園”。他常常欣喜、興奮地帶親友們去參觀那裏的山景,炫耀碧潭樂園遠大的經營前景。

最初的盲目興奮過去之後,實業的重擔嚇壞了父親。他不是個謹慎、仔細的人,更糟的是,他也不善於挑選能幹、誠實、會做事的人來幫忙。營造這種樂園,過程非常繁雜:清除開展山地;進行建築工程設計;開工建造;各種娛樂設施的規劃、選擇、購買、裝置、操作、維修,以及技工、服務人員的培訓、管理等等,他都缺乏相關經驗,也沒有周密的計劃。而且,所有這些前期工作,都需要高度的經營技巧和雄厚的資本,但父親完全不具備應付給以上各方麵的條件。

鄧文儀與三女兒元玉,一九七三年於台灣。

很快地父親就被逼得到處向親友、同事、學生借貸來支應開銷。許多親友不了解實際情況,很高興地把錢借給父親發展事業。有些人雖然並不富有,也盡其所有把錢借給父親。可是,這些錢也隻是杯水車薪,完全不夠付給愈來愈大的支出。後來大弟弟到各銀行開戶頭,開寫大筆空頭支票,繼母也被逼得一起想法子支付開銷。

一九七四年六月二十四日,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下,碧潭樂園隻好在還沒完工時就提前營業,效果當然不好,很少有顧客光臨。繼母情急下,就停付員工工資。拖不到一年,碧潭樂園也隻好關門大吉。夢魘於是開始了:有兩個忠心的服務人員代替父親被捉去坐牢;大弟弟逃往美國,躲避開空頭支票的處罰。好些沒什麼錢的小債權人都慌了,急著要把他們僅有的本錢追討回去,他們到家門口敲打大門,並破口大罵,高喊“把錢還來!”父親被迫到處躲債。有一個急慌了的親戚,堅持馬上要把錢拿回到手,逼得繼母不得不賣了一幢房子去賠償。父親和繼母為了躲債,隻好借口到美國探望孩子,赴美避難。他們曾到我的住處住了些時候,還到我工作的公司參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