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父親與我第十八章再見了,大陸!(民國三十七年)(3 / 3)

吃飯的時候,我看見嬸母用含淚的眼睛打量著周遭的一切。她在船上就一直在訴說“家中的房產全丟光了!”這時更哀怨地談起“可能從此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家人和親友了”。她還說,如果叔父不能來台灣照顧她,那她就活不下去了,一連說了好幾個“怎麼辦”、“怎麼辦”……

相反的,我們的兩個侍衛都為這新的機會很開心,現在他們已經脫離軍隊,應當可以在這個和平的環境裏另起爐灶,另覓生活,另找一份新的工作。弟弟和我更是充滿了好奇和期待,一直問嬸母:“我們會去台中那個漂亮的房子嗎?”後來才知道,那幢大房子已經分給了好多家軍眷居住,再也不是我們的了。

我們新的避難所是台南魯繼龍叔叔家。魯叔叔以前是叔父第二零五師第二團的團長。上次我們來台灣時,他就退伍留下來,沒有再回大陸去了。他在台南開了一家碾米廠。我們受到他還算客氣的收留,這情況很是尷尬,而且不方便,可是,至少我們還有個地方可以暫時住下來。

魯家位在台南郊區的眷村裏,同村有很多大陸來的軍眷家庭和小孩,我馬上如魚得水地和一群淘氣的孩子玩在一起。我們爬到樹上采別人家的水果,整天在矮小的日式房子的屋頂上追來追去,戲弄年紀比我們更小的小孩,還大聲嘲諷那些好好先生和太太。嬸母對我的所作所為完全不予理會,當然寄住在外人擁擠的家裏,她也不好管教我,並且整天心事重重地擔心著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是隨心所欲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叔父那時還在大陸,我們也隻好耐心地住在魯家,等叔父從大陸回來。第三篇戰爭與和平

全麵內戰開打後,父親主持從國防部新聞局改組而成的政工局,因公經常到北方戰線訪問視察。

父親曾三次直接到東北前線視察,眼見不到十天的時間,因為衛立煌指揮無方,東北大好河山及數十萬精良將士盡數喪失,真是痛心疾首!父親建議總統立刻下令槍斃衛立煌,作為以後大官員陽奉陰違、棄職投降者誡。蔣介石沒接受父親的建議。

當我跟隨嬸母惶恐地開始逃難的時候,父親於百萬大軍血戰的淮海戰役中,在飛機上和黃百韜做了最後的通話,轉告他總統對黃兵團的敬佩嘉慰。當時隻因劉峙總司令說:“守徐州要緊,徐州如守不住,救了黃百韜,有什麼用!”邱清泉救兵慢了下來,黃百韜突圍不成功,自戕盡忠。正是一言喪邦,父親欲哭無淚,痛徹心肝!隨即邱清泉也陣亡了。淮海戰役,國民黨部隊慘敗。

蔣介石宣告下野。副總統李宗仁繼位,表態願意依據中共的條件談和,準備無條件投降。

離開大陸的前夕,蔣介石和父親及其他親信共享了最後的晚餐。

當家小一一安全離開大陸後,父親最後也來到台灣,奉令把“國防部”政工局改組成“總政治部”,移交給蔣經國。在台灣全省各階級重建國民黨黨部。升任“內政部”次長後,他多次走遍全台各地,熱心地推動地方自治與土地改革,協導台灣邁向繁榮。父親從“內政部”退休後,從事寫書、旅遊、宗教、發展遊樂園等等。在八十六歲時,他還受大陸之邀,到北京協談兩岸統一大計。父親在九十三歲高齡時病逝。

回顧父親一生,他有不少優點和美德:他分析判斷事情迅速、透徹,而且精力充沛,做事勤快,效率很高。另一方麵,父親有他的弱點,但也可說是長處:父親心性單純善良,沒有野心,在詭計多端的同僚中,很難遊刃有餘。他喜歡朋友,容易信任他人,使他受人歡迎,卻也容易被人暗算和攻擊。幸好因他官位沒有再高,對人沒有真正的威脅,才逃脫了殺身之禍。

父親再婚後,繼母精明、美麗,對父親也很忠貞,他們家庭生活很不和諧,但父親並不在意。我從小沒和父親生活在一起,沒有得到過父愛,也從沒感受到家庭的溫暖。我和父親之間的隔閡,似乎成了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我時常感到這是一種對父親的不孝,有歉疚和戴罪的感情。

昌增勳表哥來台時並無特別的一技之長,但也從一文不名成了億萬富翁,雖說時代的複雜,讓他有了兩地成家的困擾。當年,為了沒能出國留學而耿耿於懷的同學們,隨著台灣經濟起飛,很多都有了非凡的成就和財富。而出國拿到學位後,因高薪而定居海外的同學們,反而在國際的大池塘裏成了小魚,能夠出人頭地的人並不多見。如今,大家都已到了耄耋之齡,倒也都能快愉地安享晚年。

浸淫寫作,讓我重回童年,想到長期被叔父鄧文僖性騷擾,嬸母受此刺激,導致後來精神失常。幸好,我遇到小學六年級時的恩師蔡德銓老師,他的勉勵和諄諄教誨,不僅使我走上讀書上進的康莊大道,也讓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同學欽羨、師長褒獎的欣喜和榮耀。從此,我凡事積極盡力,做到最好,以贏得大家的認可和讚賞。

幼年的不幸,反而鍛煉出我堅強的生命力,對生活充滿了希望。但是由於從小在家沒受過教誨,以至於長大後缺乏與人相處的技巧和耐心,茫然不懂人際關係,不會順從、討人喜歡,對男性尤其冷漠,對異性缺少正常的渴慕與熱熾的愛戀。在年輕意氣消沉時,常陷溺於白日夢裏解惑、求助及尋愛,因而養成日後注意力不集中的壞習慣。年事增深與思考、寫作,協助我獲得更多的自尊自信,也培養了對於大自然的熱愛,感悟到人我皆須將心比心,從而避免了太“自以為是”和“自我中心”。因此,我也原諒了繼母的狹隘和對我的冷漠。

我也希望借由這本書,把心中的不平公布於大眾之前,為那些同樣受迫害、被欺淩的姐妹們出一口氣;更望給有權有勢的獸性強者一個警惕,讓他們知道弱者也不是可以隨意欺淩侮辱的。

在我早年時,可能因為家裏大人都忙於應付時代的變遷,不太注重自己的孩子,學校教育因而對我們這一代的學子有很大的影響。我和好些同學一生都堅持奉行學校老師耳提麵命的“人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每天總要做點有意義、有價值的事。其實能自由地從事自己的興趣和愛好,也真是人生之大幸!退休以來,我把年輕時夢寐以求的寫作,當做自己的興趣和工作,一天即使隻寫幾行幾段,都會覺得這一天做了點有意義的事,之後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花園蒔花弄草,觀賞魚兒在水中悠遊,讀讀閑書,跟朋友通電話,或上網聊天,絲毫不覺得老之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