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想到自己國家的窮困和弱點,感到非常慚愧。在他們坦然談論時,完全沒料到就在民國二十七年(一九三八年)底,布留赫爾元帥在斯大林“紅軍大清洗”中遭整肅、入獄,他拒絕認罪,結果被嚴刑拷打至死。但他顯然很受人民愛戴,所以在後來獲得平反。
考察歐洲掠影
父親在莫斯科安頓好後,就開始到蘇聯及歐洲重要地區旅行,做實際考察,並和在各國的使館的武官及當地人士討論如何配合中華複興社,在歐洲展開中華民族複興運動,借以擴大國民外交、促進文化交流。他在羅馬大使館舉辦了一場相當具規模的晚會,招待華僑和在意大利的中外友人,共有兩百多位賓客。我國影劇考察團躬逢其盛,影星餘上沅、胡蝶等人也到了羅馬,父親於是邀他們一起參加,胡蝶還在宴會餘興時演唱了一曲風行當時的《夜來香》。此次晚會可說是極一時之盛!
在新疆實地考察
父親在考察歐洲各國時,接到命令,要他轉赴新疆實地考察。那時新疆的情況很複雜,國內和國際間對新疆的謠言很多,去新疆一趟也非常困難。父親在國內時,曾認識當時的新疆督辦盛世才,所以很快就收到盛世才的邀請。父親和助理武官王誌文、事務員劉青芬三人,由蘇聯進入北疆的塔城,再到迪化(現在的烏魯木齊),受到盛世才熱烈歡迎。
盛世才是東北人,原本是郭鬆齡的部屬,後來到了新疆。盛世才由一個高級幕僚,施展其殘酷鐵腕和聰明才智,很快地成為全疆首領,掌控一方軍政大權,每每以新疆王自居。當時盛世才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和蘇聯十分親近,同中央政府卻幾乎斷絕關係。
父親一行三人受到了特殊禮遇,被接待住進督辦公署內招待上賓的西花廳,其實是幾乎被軟禁了兩周,但父親並不在意,在書房裏找到一部《史記》和一部《曾文正公全集》,埋首專心讀書。兩周後,終於晤見了盛世才。父親和盛世才長談甚歡,盛世才也安排他們到新疆各地遊曆考察。
在父親離開前,盛世才集合軍政、文教人員,並召集各民族代表及青年學生、民眾集會歡送父親。盛世才和多數民族領袖鄭重聲明:新疆是中國永不可分割的領土,絕不出賣祖國;也希望中華民國早日統一,確立開發和建設邊疆的政策。盛世才更坦誠表明立場:“竭誠擁護中央,不會賣國求榮,絕不做民初的督軍團,割據稱雄;要保衛新疆、建設新疆,精忠報國。”
回到莫斯科後,父親把新疆的情況扼要直電軍事委員會參謀本部轉呈蔣介石鑒核。參謀本部很快就回電,嘉許他到新疆的實地考察,及對盛世才聯係的有效工作,並電令父親立即回國一趟,報告詳情。父親接到電報,十分高興!
那年的雙十節,中國大使館舉辦了一場盛大的酒會,歡度國慶。許多國家的武官對父親能在半年內奔走歐亞諸國,都表示祝賀,訝異於父親的工作成效,非常羨慕,甚至有些嫉妒。國慶後第三天,父親就啟程返國。
返國述職
回到南京後,父親呈送書麵報告給蔣介石,並口頭報告了一個半小時,陳述歐洲和蘇聯的情況,以及與王明的會晤經過。針對新疆及盛世才的觀察,以及政府對新疆應采取的政策與建議,也做了詳細呈報。蔣介石聽後,當麵嘉獎,並囑咐他去行政院向孔祥熙院長報告,並跟外交部、軍事參謀部、中央黨部主管人員,分別說明新疆的實際情況,討論所提出的建議。臨別時,蔣介石還叮囑父親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俾能消除疲勞。得到蔣介石的嘉勉,父親深感快慰。
在父親考察新疆的前幾年,政府派去新疆的人,對新疆都有極大的誤會。因為有好幾位較高級的黨政工作人員遭盛世才虐待,甚至拷打、監禁。他們於是回南京報告,指盛世才勾結蘇聯,生有異心。父親跟孔祥熙院長、外交部部長汪精衛報告時,他們也都很驚訝,疑信參半,在參閱過父親提供的資料,並多次反複討論後,才改變了對新疆的看法。其後,選派大員前往新疆,恢複了對盛世才的信任。父親很以此行對國家有所貢獻而自豪!
奔走國事,難顧家庭
父親回到南京家中,重逢久別的愛妻、孩子和朋友們,深深感受到在自己國家能自由自在,完全不像在國外那麼拘束,心裏十分快樂。
那時,母親用曆年積蓄,正在南京郊外建造一幢房子,父親想到以後或許可以在京安家立業,心裏更是高興。同時準備回湖南醴陵一趟,去看望祖父、祖母。可是,十二月初旬,父親又接到了命令,要他迅速再赴莫斯科一趟,有重要事務需要辦理,不能延誤。父親雖然非常孝敬父母、熱愛家庭妻兒,但他更忠愛自己的國家,忠與孝不能兩全,國與家不能兼顧,他也隻有奉命唯謹。雖說未能回湖南看望父母,也不能留在南京照料妻兒,他感到歉疚不安,但國事在身,也就不能兼顧了。不過這次他決定帶著妻兒一起赴俄。
母親知道全家能和父親一起到國外,也很高興,就迅速打點行裝,辦理護照。正在忙亂和興奮時,母親發現自己又懷孕了。這時,她已有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兒,就和外婆商量,覺得要去外國,懷孕很不方便,也不和父親商議,就自行決定把胎兒拿掉。她們請來密醫打胎,密醫以為懷孕不久,胎兒尚未成形,多吃些中藥紅花便可將胎打下來。哪知母親對藥物敏感,在啟程一周前,住進了習稱“鼓樓醫院”的馬林醫院,昏迷不醒,病況極其危險!過了四天,醫生診斷,認為病情嚴重,須剖腹取出胚胎,挽救大人,否則恐怕大小都救不了。
父親心裏十分痛苦,麵對妻子病危,小兒女無人照料,上司又命令他必須迅速出國。在這生離死別之際,他慎重考慮了一天一夜,最後決定,為了國事,隻能離別重病中的妻子,也顧不了兒女了。第二天,父親到醫院,鄭重拜托醫生全力救治;非萬不得已,以不開刀、讓大小均安為原則,並忍痛簽了字。臨別時,又再次拜托醫生和好友劉詠堯的夫人韋碧輝女士照料妻兒,並要求醫院在十日之內將母親的病情電告海參崴中國總領事館。就這樣,父親辭別了昏迷中的妻子和稚齡兒女,趕赴上海,搭船前往蘇聯。父親連續兩夜不能入睡,在海上的十天,精神恍惚,人如輪船一樣在海上飄搖,懸念萬一妻子不測,他將遺憾終生。所幸,到達海參崴時,得知妻兒都已脫險,並回家休養了,父親興奮地吟誦起西漢霍去病的豪言壯語:“匈奴未滅,何以家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