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認識父親鄧文儀 第五章隨侍蔣介石退隱溪口（民國十九至二十一年）
拔提書店的風波
父親一直都對書籍和文化出版事業有興趣。民國十九年春天，他因隨從書記的工作不忙，有很多空閑的時間，於是決定籌辦一家書店，出版叢書。他約了好些黃埔軍校的同學和文化界的朋友聯名發起，取名為“拔提書店”。他們以個人名義集資興辦；五十元一股，在三個月內募到一萬二千元。父親和母親在國府路蓋了房屋，買進印刷設備，書店順利按照計劃開張了。
除了印書、賣書，拔提書店還辦了三本刊物。當時影響比較大的是出版有關國內外軍事、政治、經濟、社會等叢書，以及印行蔣總司令的言論集，向軍中和社會普遍發行。
書店最初生意很興盛。母親雖然已大腹便便，仍盡心幫忙。但是，開業一個月後，各地戰事和中原大戰爆發，來自軍方的業務減少。為了節省經費，店裏隻雇用了一位經理和兩個學徒。母親能自己做的，就盡量自己做，必要時還拿出家用貼補。父親外出，在軍中隨侍總司令，不過還是負實際責任。戰事過後，業務又漸漸發展了起來。有人顯然是嫉妒拔提書店的成功，竟誣告書店出版的書籍有思想不正確及左傾嫌疑，但父親是位出了名的堅決反共人士，密告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不過有一件更出人意料的事，發生在中原大戰之後。
那是民國二十年元旦，蔣介石在團拜後，到辦公室看當天報紙，看到報紙將他兩天前在中央軍校紀念周的講演詞發表出來，其中有一段是責備學生的話。那天下雪奇寒，有些南方來的學生受不了這種天氣，站立不穩。校長責勉這些學兵說：“這種天氣並不太冷，你們就受不了，將來到東北嚴寒地區作戰還能支撐嗎？必須加緊訓練才好！”
蔣介石看了十分氣憤，馬上召見父親，責問他：“你怎麼可以發表這項新聞？如果敵人聽到要到東北作戰這類話，就是挑撥戰爭，你應該負責！”父親承認是他的疏忽，但新聞不是他發的，他隻有失察責任。蔣介石聽了更怒氣衝衝地指責父親工作不專心，外務太多，並責備父親辦書店，編印了很多他的言論集，用他的名義賺錢圖利，太不應該！他要查封父親的書店。
蔣介石的暴躁脾氣，從小到老，一直都是有名的，尤其是對下屬，怒火會爆發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身為他的隨從人員，父親常看到蔣介石的脾氣像火山似的爆發，他自己也常是蔣介石發火的對象。隻有總司令以前的秘書兼好友陳立夫曾大言不慚地說，蔣介石從沒對他發過脾氣。這可能因為陳立夫與父親兩人性情不同：比起父親，陳立夫更為成熟、自製，修養好得多。父親曾構思了好幾個不錯的計劃，受到蔣介石褒獎；但他一些幼稚、草率的行為，也常遭蔣介石懲罰、貶黜。父親還有個很大的缺點就是很會爭辯、頂撞領袖，有時甚至會讓蔣介石下不了台，而對他發脾氣。母親常警告父親少講話，在上司麵前要多收斂、克製自己。不過父親注意到蔣介石雖然對下屬常貶多於褒，但他偶爾也有寬大及溫和的一麵，會為自己亂發脾氣感到愧疚。
這時，在總司令辦公室的父親非常難過，但連他都想不到自己竟敢大聲地責問校長：“圖利！我哪裏有圖利！校長不應該隨便聽信別人的報告。”父親覺得他不能不為自己申辯，否則積非成是，他的工作也做不下去了。於是接著理直氣壯地說：“有關拔提書店的事，我是替校長做宣傳，黨部及政府有關部門都不印您的言論集，隻有我的書店大量印行您的言論集，在全國軍隊及社會各界廉價普遍發行，收到錢後再加印書。校長不但不獎勵，反而責備我，那我以後不印就是了！”
父親雖然知道他的這番話已到了過分、甚至危險的邊緣，但他就是停不下來：“至於圖利，我根本沒有拿書店的錢，店裏的幾個學徒都是我親自調教；有時周轉困難，沒錢買米，我還得送米給職員們。校長應該查明真相。至於查封書店，那是不太可能。書店是募股創辦的，如沒有違法、舞弊的情事，是不該被輕易查封的。”大聲講了這麼一大篇，父親自己也不禁心驚膽跳起來。
蔣介石簡直不敢置信，一個下屬竟敢這樣強辯、教訓他！按捺不住怒火中燒，氣得滿臉發紫，怒聲吼道：“你竟敢教訓我！”可是他們還繼續爭吵下去，蔣介石的聲音越來越大，父親則越來越慌。他聽見張鎮侍衛長和高淩百秘書在身後小聲說：“可以了，可以了，不要再講了。”於是父親趕緊道歉離開。出門時，看到了張鎮、高淩百兩人臉色發白，似乎在說：“鄧文儀，還好總司令沒槍斃你！”
回家後，父親氣急敗壞，覺得自己好委屈！第二天就負氣不去上班，也不請假。在他人來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但這也顯現出蔣校長和父親間那種微妙、深摯的關係。大約又過了近一個月，父親到中山陵園聆聽蔣介石演講，在下階路上竟當麵碰到了蔣校長！蔣介石叫他來談話，問他病好了沒有。父親回說他沒有病，心想又糟糕闖禍了。意想不到蔣介石竟親熱懇切得像慈父般跟他說：“你沒病，為什麼不來辦公？鄧文儀，你很聰明，可以做事。你的缺點就是懶惰，以後對事、對任務應該勤勞、負責才好！既然沒有病，明天要到官邸上班，不可玩忽職守。”雖然蔣介石說他懶惰，並不正確，父親仍深受感動，自覺慚愧。第二天就回去上班了，發誓以後再也不頂撞校長了。同時父親仍繼續經營拔提書店。後來，新成立的三民主義力行社，接收並擴展拔提書店成為連鎖書店，分銷國民黨的刊物到南京、漢口、南昌、長沙、貴陽等大城市。父親的一位同事兼好友蕭作霖，曾在有關複興社的書中寫到：南京中央拔提書店出版發行的書報刊物近三十種之多！
又一次生離死別
我母親那時又懷孕了，但她還是在書店裏幫忙。當中原大戰打得緊張激烈時，父親人在上海住院，她也抽不出身去看他。不過她那時信已經寫得很好了，就經常寫信安慰父親。當她知道父親快回南京時，她就要祖父母帶領一歲多的兒子和奶媽一起來南京相聚。祖父準備好了就帶著孫子、奶媽，經過長沙、漢口，沿長江坐船東下。他們和父親同一天到達南京。這一天，祖孫三代歡樂融融地團圓。看到兒子這麼天真活潑、聰明俊秀，父親和母親都無比開心。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他們完全沒有料到，一場大禍即將來臨！